第一卷林中老鬼第七話雨蛙(第2/3頁)

張小辮暗中好笑,裝模作樣地幫孫大麻子給死屍套上麻袋,順手在洞裏亂摸,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值錢的寶貨,口裏還叨咕著:“錢是陽間的錢,物是人間的物,先借些來用用,大不了將來等小鳳到了下邊之後,再讓她連本帶利的還給你……”

可張小辮找了半天,滿洞都是青蛙留下的黏液,腥臭汙穢,哪有什麽多余的東西,只得罷了這念頭,扯了幾條麻袋片鋪在地下,躺在上面聽著洞外風急雨驟,腦子裏反反復復回想著林中老鬼指點的各處細節,在深山裏奔忙了一天下來,也當真累得狠了,不多時便沉沉入睡。

孫大麻子和小鳳不象張小辮,他兩個從沒住過破廟荒山一類的地方,在這又臭又濕的山洞裏難以成眠,而且只要一閉眼,不是夢到那沒嘴的女僵屍,就是夢見村中的親人鄰居一個個全身是血站在自己面前,二人一次次從夢中驚醒,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驚肉跳之下,他們自己也知多半是什麽不祥之兆,苦苦挨到天明雲開雨住,收拾起那份抓心撓肝的焦燥情狀,待到山洪稍退,就要匆匆忙忙覓路下山。

張小辮趁機說既然趕著回去,也不可將這女屍拋下,理應擡回金棺墳的亂葬崗中埋裏,哪怕是給它卷條草席,這也是積陰德的善舉,積善之家必有余慶。孫大麻子和小鳳發了一夜噩夢,正是心中虛得沒底,見有積陰德的善事,當然更無二話,便和張小辮擡了女屍,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泥涉水,徑從山上下來,一路回轉,等走到村口就覺不對,到處都是死人,血腥之氣沖天撲面,只見整座村莊都被亂兵毀了,橫屍遍地,滿目瘡痍。

原來數股粵寇潛至,圍攻靈州城甚急,但靈州重地守禦森嚴,一時環城急攻不下,四處援軍蜂起趕來會戰,有各地增援靈州城防的官兵團勇,也有前去並力拔城的粵寇,好幾路兵馬在夜間疾進,不期撞到了一處,激戰殃及了金棺村,血戰過後,已將這村子痍為了平地,當時大多數村民們正在夜中熟睡,還有些人商議著進山去尋失蹤的孫大麻子和小鳳等人,忽聽刀兵銃炮之聲大作,開門想逃時,卻早被四面八方擁來的亂軍裹住,滿村男女老幼,不曾走脫了一個。

張小辮三人因遇山洪被阻隔在山上,是以免與此難,他們若同進山捉蝦蟆的村民一同歸來,也已橫遭兵禍多時了,眼見親朋鄉鄰死了個盡絕,房屋田地一發毀了,孫大麻子和小鳳當場眼前發黑暈倒在地。

張小辮也愣了半天,心想我佛慈悲,要不是得那墓中的老神仙指點三爺一場,便有十條性命怕也躲不過此劫。只見滿村的死屍多半正被烏鴉野狗爭食,這情形慘不忍睹,看了幾眼便覺得後脊梁直冒寒氣,轉頭一看孫大麻子和小鳳昏倒在地,趕緊過去搖醒了他們,這兩個醒過來後搶天喊地的大放悲聲,直哭得“滿天星宿都落淚,乾坤日月也嘆息”。

等到哭得筋疲力盡了,這才想起來要收斂親屬遺骸,拿著磚頭木棍驅趕野狗烏鴉,但死人太多,最後也只找到王寡婦和孫大麻子的一個妹妹,在附近刨個坑將屍首埋了,其余的人實在是埋不過來,只能任憑野狗啃成白骨,兩人又在墳前大哭了一場。

張小辮把頭看了看日影,見日頭已經偏了,留在這化做一片廢墟的金棺村裏,終究不是道理,大戰過後,附近的賊盜響馬多半會趁亂在晚上出沒洗劫,縱然是家園故土,也非是久戀之所了,就問那二人今後有何打算。

孫大麻子說:“雖在外省有幾門遠親,但早都沒了來往,眼下真個是無家無業了,好在身上氣力過人,又會些槍棒拳腳,有從軍殺賊之志,說不定能在刀槍叢裏掙些個功名利祿出來,恢復俺老孫家的門戶。”他又勸張小辮也同去投軍,如今正逢天下大亂,靈州城裏每日都在募集團勇,即便作不成軍官,至少也能混口飯吃,總好過流落四鄉乞討為生。

張小辮心想:“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最近粵寇銳氣正盛,撲滅了一股,又冒出兩股,朝庭調來的大隊官軍都難以竭制,一場場惡戰下來,無論誰勝誰敗,雙方都是死傷累累,難不成張三爺傻到去給他們沖頭陣、墊刀頭嗎?”便即搖了搖頭,不肯答應。

孫大麻子勸張小辮同去投軍不果,又見那邊小鳳還在嗚嗚哭個不住,就對她道:“小鳳妹子,不知你打算投奔何處?想這兵荒馬亂的境界,你一個姑娘家如何在路上行走?咱們鄉裏鄉親的同村住著,俺和張三願意先送你過去。”

張小辮不等小鳳說話,就插口道:“她能有什麽去處?還不就是去投靈州城裏,王寡婦生前在城中曾有些老相好的,要是他們念些舊日情份,說不定就肯收留了她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