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奧莉維亞 1

刺耳的門鈴聲打破了屋內陰郁的寧靜,我停止踱步,心裏湧起一陣荒唐的希望。是不是羅伯特回來了?他忘記帶鑰匙了嗎?但我知道不是。我完全知道來的是什麽人。

是警察,他們來這裏是因為我打了電話。

我應該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應該對羅伯特一直以來用言語之外的一切告訴我的東西有更透徹的理解。現在他已經帶著我年幼的孩子們離開三個小時了,我身體裏的每一根骨頭和每一塊肌肉都因失去他們而疼痛。

我的孩子們在哪裏?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故?千萬不要。

這個念頭如有形的一擊擊中了我,我緊閉的眼瞼後浮現出生動的畫面。我睜開雙眼,但還是能想象出他們坐在羅伯特車的後座上。那輛車被某個瘋狂的司機撞出了馬路,躺在一條暗巷的溝裏,等著被人發現。我看到他們額頭上全是血,我在內心裏留意聽他們的呼喊,只為了確認他們還活著。但除了從敞開的車窗傳進來的鳥鳴,我什麽都沒聽到。在這幅幻想的畫面中,我沒有看到羅伯特。

盡管那些畫面陰森可怖,但我並不相信他們出了車禍。內心裏,我知道可能發生了別的事情,而且要兇險得多。

我打開門,一個肩膀寬闊的年輕警察站在門口。他穿著防刺背心和短袖襯衣,看上去結實又能幹。我知道他將要問我什麽。我知道他們的套路,和上次不會有什麽兩樣。

我對他認不認識我感到好奇。他知道今晚報警的奧莉維亞·布魯克斯就是七年前因男友失蹤而打電話報警的麗芙·亨特(“麗芙”是“奧莉維亞”的昵稱,“亨特”是奧莉維亞結婚前的姓氏。)嗎?這會讓事情變得不同嗎?

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我還是會做有關那個可怕夜晚的噩夢,每一次驚醒,渾身都浸在冰冷的汗水中。當時男友打電話跟我說他正從大學實驗室出來,很快就會來見我。回家的路並不遠,但兩個小時後他還沒有回來,我憂心如焚,記得當時我緊貼著小女兒賈絲明,對她小聲說:“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的,寶貝。”其實她並不能聽懂,她當時只有兩個月大。我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丹再也沒有回來,我再也沒有見到他。

我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比那晚我感到的恐懼更可怕的事了,一小時接著一小時地等待,不知道親愛的丹可能出了什麽事。

但我錯了,因為這一次情況要糟糕得多。這一次,恐懼如同一個堅硬的皮球,在我的胸腔、我的腦海、我的五臟六腑裏四處痛苦地跳動。

警察理所當然想知道詳情,他想弄明白我為什麽這麽擔心。孩子們和父親在一起,當然沒什麽可擔心的,不是嗎?你試過打他的手機嗎?我認為自己沒必要回答這個問題。

羅伯特是六點鐘離開的。他說想帶孩子們出去吃比薩。我本想和他們一起去,但他堅持說想單獨和孩子們多相處相處。天哪!我不想承認,但我當時心中竊喜。考慮到我對他的感受,我覺得哪一天我們真的分開了,這對他來說將會是很好的鍛煉,於是我就讓他們去了。

他們離開後的一小時內我沒有多想。我覺得他們不會那麽快回來,於是我找事情做,讓自己一直忙著。我知道羅伯特才不會吃什麽比薩呢,他必定想在孩子們都上床睡覺後和我共進晚餐。於是我開始準備紅辣椒,這是他最喜愛的食物之一,作為他帶孩子們出去的犒賞。

做完了能想到的所有事情,我回到客廳,感到裏面空蕩蕩的。身邊一個孩子都沒有——這種情形從未有過,除非他們上床睡了。當然了,賈絲明已經上學了,弗雷迪才兩歲,他整天都和我在一起,而比利雖然上了托兒所,但只在上午去。

房子給人的感覺空落落的,好像裏面的空氣都被吸走了,只留下一個冰冷、無聲的空間。我用全新的視角打量著客廳——全新的、不滿的我——我意識到我們創造的這個空間是多麽枯燥無味。我們將中性色調的理念運用到全新的高度,在這裏看不到一絲色彩,也找不到一件私人物品。沒有一張孩子的照片,也沒有一時興起隨手買的小玩意兒。這裏的每一幅畫都不是因為它喚起的情感被選中的,而是因為它純粹的中性特征可以和這裏單調的環境無縫對接。每一樣裝飾品都是以其尺寸選取的,為的是制造完美的平衡。還有,當然了,羅伯特不喜歡在這個房間裏放玩具。

住在這裏的人是誰?

可以是任何人。也許,對羅伯特來說,這種布置是在我的公寓套房裏住了太久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結果,在那裏,橘黃色的墻壁和祖母綠色的展示品幸福地和睦相處,那些顏色散發著快樂。而這個房間給人的是什麽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