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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傳來腳步聲。哲朗將相框歸位,坐回椅子上。

美月的父親將啤酒倒在各自的玻璃杯中,將柿子籽繩在小盤子裏。哲朗說:“我要喝了。”含了一口啤酒。啤酒還不夠冰。

“美月在家的時候,冰箱裏隨時都有啤酒。但是我最近不太喝了。”她父親似乎也察覺到啤酒不冰,如此解釋道。“她很會喝,對吧?”

“是啊。”哲朗隨聲附和,想起了兩人前一陣子喝得爛醉。

他父親將玻璃杯裏的啤酒喝了一半左右,嘆了一口氣。

“我想我是在美月國小六年級時,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突然回到原先的話題。“其實,她當時已經肯穿裙子,和女孩子玩了,所以我完全不擔心她。但是,她從某一天開始不去上學了。”

“某一天是指?”

“月經,她面臨了初潮。”

“啊……”

“這件事本身並不意外。我們男人是不懂,但是對女人而言,卻是非常令人震驚的一件事。然而,大多數女人在聽完母親或姐姐的解釋之後,就能馬上重新振作。”

“但她卻振作不起來。”

“不對。她不見任何人,也不好好吃飯。我莫名地感到焦躁時,內人說:那孩子果然不是一般女孩子,她雖然會在父母面前表現得像女孩子,但是她沒有女孩子的內心,所以生理期來了才會感到苦惱。”

哲朗想起了美月告訴自己的話。她這麽說道:“小孩一旦懂事之後,就會對很多事情費心。如果母親因為自己流眼淚,孩子就會想,不能這樣下去。”

她還補上一句:“所以我開始演戲。這樣一來,母親說不定就會認為我矯正過來了。”

哲朗在心中低喃,看來並非如此,你母親已經發現了。

“如果是現在的話,說不定就會有不同的因應方式。”美月的父親說,“畢竟性別認同障礙已經成了普遍性的用語。當時世人甚至不知道有這種疾病,硬是認為外表是女人卻不具有女人的內心,是精神上的缺陷。”

“那麽你們采取了何種因應方式?”

“我們什麽也沒做。總之不去上學是不行的,於是我們狠狠地斥責她,強迫她去上學。後來,我們就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監視?”

“監視她的生活情形。我命令內人監視她,看她的行為舉止是否像女人,如果她沒那麽做的話,就好好地勸說她。我心裏將過錯推給了內人。認為女兒之所以變成那副德行,都是因為母親沒教好。”美月的父親苦笑,一口飲盡啤酒,再將酒倒進空玻璃杯。“你知道一個名叫約翰·曼尼(* 約翰·曼尼<John Money,一九二一~二〇〇六>,在紐西蘭出生的美國心理學家及性學家,以在<性認同>方面的研究而聞名。)的人嗎?”

“約翰·曼尼?不知道。”

“他認為人對性別的自我認知會受到後天環境的影響而改變。就算生下來是男孩,如果以女孩的方式養育,就會讓他深信自己是女人。這個論點似乎也在學會上發表過。當時舉的實例,是一名出生在美國鄉下的雙胞胎男嬰,割禮時不小心燒掉了哥哥或弟弟的生殖器,當時嬰兒大約七個月大,他的父母去找性學專家約翰·曼尼討論。這位曼尼老師提議將那個孩子當作女孩養育,還將那個孩子的睾丸拿掉,定期注射荷爾蒙。孩子的父母按照他的話做,將那個孩子當作女孩養育。約翰·曼尼在學會上發表的,就是這個案例。”

雖說是退休老師,但也不可能有這種知識。肯定是為女兒的事情煩惱,才自己做了一番研究。

“既然發表了,就代表那個試驗成功嘍?總之,那個孩子順利地被當作女孩養育。”

哲朗發問時,美月的父親開始搖頭。

“發表中說是成功了,但事實卻不是如此。動過手術的孩子一直因為難以認同自己的性別所苦,結果長大之後又動了一次手術,變回男兒身。”

“換句話說,無法強制性地改變一個人的性別意識,是嗎?”

“我和內人對美月做的事,就和那名性學專家一樣。我們不肯正視那個孩子的本質。”

“我想,這也難怪。因為她肉體上是女人,和那個名叫約翰·曼尼的人所做的事情不同。”

“就想要控制性別意識這點而言,是相同的吧。我啊,現在經常感到害怕。我害怕自己是不是對至今教過的許多孩子,做了和當時對美月做的一樣的事。唉,現在就算說這種話也於事無補。”他從小盤子中抓起一顆柿子籽,放入口中。

哲朗喝下溫啤酒。

“美月和我們在一起時,完全是個女人。”

“是吧,那孩子一直在演戲。我們隱約察覺到了這點,但裝聾作啞。我們當時的想法是,不管她是不是演戲,只要能活得像個女人,就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漸漸地,我們真的自私地期待假戲真做的一天或許會到來。雖然我們心裏明知那一天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