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第3/5頁)

對!

因為小偷偷走的是容金珍最神聖而隱秘的東西:筆記本!這東西正是他最重要也是脆弱的東西,好像一個人的心臟,是碰不得的,只要輕輕一擊中就會叫你死掉。

那麽你知道,正常情況下,你總是會把自己最神聖、最珍視的東西,存藏於最安全最保險的地方,譬如說容金珍的筆記本,它理應放在保險箱內,放在皮夾裏是個錯誤,是一時的疏忽。但反過來想,如果你把小偷想像為一個真正的敵人,一個X國的特工,他作案的目的就是想偷走筆記本,那麽你想,作為一個特工,他一定很難想像容金珍會把這麽重要而需要保護的筆記本疏忽大意地放在毫無保安措施的皮夾裏,所以他行竊的對象肯定不會是皮夾,而是保險箱。這也就是說,如果小偷是個專門來行竊筆記本的特務,那麽筆記本放在皮夾裏,反倒是巧妙地躲過劫難了。

然後我們再來假設一下,如果容金珍這一舉動——把筆記本放在皮夾裏——不是無意的,而是有意的,而他碰到的又確實是一個真正的特務,不是小偷,這樣的話你想一想,容金珍將筆記本放在皮夾裏的這個陰謀是多麽高明,它分明使特務陷入了迷魂陣是不?這使我想到黑密,我想,制造黑密的家夥會不會把寶貴的密鎖,理應深藏又深藏的密鎖,故意沒放在保險箱,而放在皮夾裏?而容金珍,一個苦苦求索密鎖的人,則扮演了那個在保險箱裏找筆記本的特務?

這個思想一閃現,就讓我激動得不行。

說真的,當時我的想法從道理上講完全是荒唐的,但它的荒唐又恰恰和我前面提到的兩個怪異咬緊了。兩個怪異,前者似乎說明黑密極其深奧,以至容金珍在已經走出99步的情況下都難以走出最後一步;而後者又似乎說明它極為簡單,以致連續啟用三年都沒顯出一絲差錯。你知道,只有簡單的東西才可能行使自如,求得完美。

當然,嚴格地講,簡單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假簡單,即制造黑密的家夥是個罕見的大天才,他隨便制造一套對他來說是很簡單很容易的密碼,而對我們來說已是極其深奧。另一種可能是真簡單,即以機巧代替深奧,以超常的簡單迷惑你,陰謀你,陷害你,打比方說就是將密鎖放在了皮夾裏。

然後你可以想像,如果說這是一種假簡單,那麽黑密對我們說就是不可破譯的,因為我們面對的是個千古不見的大天才。我後來想,容金珍當初一定是陷入了假簡單的固執中,換句話說,他是被假簡單欺騙了,迷亂了,陷害了。不過,他陷入假簡單是正常的,幾乎是必然的,一則……怎麽說呢?這麽說吧,比如你我是擂台雙方,現在你把我打下擂台,然後我方又跳上一人和你對擂,這人從情感和感覺上都容易被你當做高手,起碼要比我高是不?容金珍就是這樣,他破譯了紫密,他是擂台的贏主,他打出了興頭,就心情而言,他早已作好與更高手再戰的準備。二則,從道理上講,只有假簡單才能將兩個怪異統一起來,否則它們是矛盾的,對立的。在這裏容金珍是犯了一個天才的錯誤,因為在他看來,一本高級密碼出現如此明顯的矛盾是不可思議的,他破譯過紫密,他深悉一本高級密碼內部應有的縝密而絲絲相吻的結構。所以,面對兩個怪異,他的理念不是習慣地去拉開它們,而是極力想壓攏它們。要壓攏它們,假簡單便是惟一的力量。

總之,天才容金珍在這裏反倒受到了他天才的傷害,使他迷戀於假簡單而不能自拔,這也恰恰說明他有向大天才挑戰的勇氣和實力。他的心靈渴望與大天才廝殺!

然而,我跟容金珍不一樣,對我說來假簡單只能使我害怕、絕望,這樣等於替我堵住了一條路,堵住一條路後,另一條路自然也就容易伸到我腳下。所以,真簡單——密鎖可能放在皮夾內的想法一閃現,我就感到絕處逢生的快樂,感到仿佛有只手將我提拎到一扇門前,這扇門似乎一腳即可踹開……!

是啊是啊,我很激動,想起這些,我總是非常激動,那是我一輩子最偉大、最神奇的時刻,我的一生正因有這個時刻,才有今天這坦然和寧靜,甚至這長壽。

風水來回轉,那個時刻老天把世人的全部運氣都集中地恩賜給了我,我像是被縮小、被送回到了母親子宮裏一樣迷糊又幸福。這是真正的幸福,一切都由別人主動給你,不要你索取,不要你回報,像棵樹一樣。

啊啊,那片刻的心情我從來都沒有抓住過,所以回憶也是一片空白。我只記得當時我沒有立刻上機去求證我的設想,一方面也許是因為我怕我的設想被揭穿,另一方面是由於我迷信深夜三點這個時辰。我聽說人在深夜三點之後既有人的一面,又有鬼的一面,神氣和靈氣最充足,最適宜沉思和奇想。就這樣,我在死氣沉沉的辦公室裏像個囚犯似的反復踱著步,一邊傾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一邊極力克制著自己強烈的沖動,一直熬到深夜三點,然後才撲到計算機上(就是總部首長送給容金珍的那台40萬次計算機),開始求證我荒唐又荒唐的夢想和秘密又秘密的奇想。我不知道我具體演算了多長時間,我只記得當我破掉黑密,瘋狂地沖出山洞(那時候我們還在山洞裏辦公),跪倒在地上,嚎啕著拜天拜地時,天還沒亮透呢,還在黎明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