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叉車運來裝有貨物的托架,司機將那些東西放到直貴他們身旁,說了一句:拜托!掉頭走了。說法不客氣,不過還算說了一句,多數場合是什麽也不說,放下就走。大概是覺得,那是你們的工作,幹嗎要我說好聽的呢?

立野窺視著木質托架中的物品。

“什麽東西?”直貴問道。

“這是水泵吧,使用柴油機的。”立野吧眼鏡稍微挪開一些說道。直貴戴著的是防止危險物損壞眼睛的防護眼鏡,立野的眼鏡有度數,老花眼用的。

“那只是廢鐵啦?”

“大概是吧,我看好像也沒有塑料的部件。”

“好!把這家夥收拾完了,又要好幾個小時。”直貴手裏拿著電機零件說道。另一只手拿著鉗子。

“直貴來真幫了大忙了。要是我一個人,一天也幹不完。”立野回到直貴身旁幹起活兒來。

現在幹的活兒,是從電機中把銅線取出來。聽立野說,電機好像是汽車的起動機。銅線當然是用機械設備緊緊地纏繞上去的,僅用手拆下來可不容易。這樣的電機有三百個左右。從早上開始幹,終於收拾完一百個左右,幹完還早著呢。

“這樣的事兒,過去都是一個人幹嗎?”直貴問道。

“是啊!每天都是一個人,默默地幹。知道我是幹什麽的人還好,第一次來扔垃圾的人看見我跟看見了什麽似的。”立野笑了。門牙缺了一塊。雖然說著話,他幹活還是挺快。同樣時間,幹的活兒差不多是直貴的一倍。他年紀五十出頭,個子也不高,可是脫了工作服,肩膀上都是肌肉。

立野稱作“垃圾”的,是這家汽車公司工廠出來的、要作為廢品處理的金屬加工品。流水線上出來的次品和沒用的試驗品,再就是從研究設施出來的試樣。每天有大量的廢品被運到廢品處理場。直貴他們的工作,就是為了便於回收再利用,把它們分類。雖說都是金屬制品,也有各種各樣的材料。大部分是鋼鐵的,也混有鋁、銅等有色金屬。另外很多像電機類,鋼鐵材料和非鋼鐵材料復雜地組合在一起。這樣的時候,直貴他們只能靠手工作業來拆解。有的還有塑料等樹脂類包裹在一起,也要把它們剔除。

最初看到廢品堆成山的樣子,直貴只是呆呆地站著。不知從哪兒下手好。於是立野說道:

“不是有再生紙嗎,那是用舊報紙做的。現在稍微有些別的紙混在裏面也沒大關系,要是以前有廣告混在裏面也不行。可是,誰扔報紙時還把裏面夾的廣告分出來呢?在再生紙工廠,混有各種各樣紙的舊報紙堆成好幾座山,而且是很高的山。知道是怎麽分開的嗎?”

直貴不知道,搖了搖頭。

“都是些大媽給分開的。”立野張開缺了門牙的嘴笑著,“不使用機械,由臨時工的大媽們解開報紙捆,把廣告和雜志等挑出來,像在沙漠裏數沙子。大家在方便時使用的衛生紙,都是經過這樣的作業生產出來的。和那個相比,我們處理金屬的根本算不了什麽。”

也許確實是那樣,不過習慣之前還是很難,因為處理的都是些鐵家夥,經常會受傷。即便受了傷,也沒地方去訴苦。立野總是帶著消毒液和創傷膏,會說“用一下這個”,借給直貴用。

為什麽自己幹起了這個呢?直貴經常會想。本來,現在應該進了大學,享受著校園生活,同時為了將來而學習著。自己擅長理科,想進入工學部,將來成為研究尖端科學的技術人員。要說進公司,也應該是像這兒一樣的一流汽車制造公司。利用流體力學原理,生產不易受風阻影響的賽車,或者是開發完全由計算機控制駕駛的汽車。

想想可以不斷地膨脹,突然返回到現實,意識到戴著手套握著鉗子的自己。眼前既不是計算機也不是科學報告,只是他所向往的技術人員工作的殘渣,把這些分開,使他們容易被在加工成供他們使用的材料,這才是自己的工作。

但是,還不能發牢騷,也許眼下自己能幹的只有這些。

剛志被轉移到東京拘留所以後,直貴必須認真思考的最大難題是今後的生活怎麽辦。他尋找能一邊繼續上高中一邊工作的地方。見過幾家便利店和餐廳招工的啟示,去了以後都被人家拒絕了。保證人一欄空白著,必定被追究到這一點。他想,如果如實說了肯定不行,就適當地編了些謊話。大概是沒有遮掩好,讓雇人一方覺得不自然。所以一次他去加油站面試時,決定說真話試試。當時覺得是不是自己考慮過頭了,也許人家會把哥哥犯罪的事兒跟自己分開看待。結果證明這想法還是太天真。加油站的站長一聽直貴的話,馬上表情就僵硬了,後來像是只想著快點把他趕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