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直貴見到哥哥,是在事件過後第十天的時候。警察來了通知,說是剛志相見弟弟。直貴沒想到還可以見到被捕的哥哥,相當吃驚。

到了警察署,被引導到訊問室。直貴感到有些意外,原以為是在電視裏經常看到的四周是玻璃的房間裏會面。

狹窄的長方形房間中央放著桌子,剛志和警察坐在兩側。剛志的臉頰消瘦,下巴有些尖。才十天工夫,本來曬得棕黑的臉變成了灰色。眉毛下邊現出深色的陰影,深藏在那裏面的眼睛瞧著地上。雖然察覺出直貴進來,卻總不擡頭看弟弟一眼。

留著寸頭、看上去過了四十歲的警察,讓直貴坐到椅子上。他坐下來,看著低著頭的剛志。哥哥還是不動。

“喂!怎麽啦?”警察說,“弟弟特意來看你了。”

剛志還是沉默著。像是失去了說話的時機。

“哥哥!”直貴叫他。

剛志的身體抽搐了一下。與其說聽到叫他,不如說是聽到熟悉的聲音後,身體條件反射般的反應。他稍微擡了一點頭,看了一眼弟弟。剛對上目光,馬上又把視線返回到地面。

“直貴……”剛志的聲音嘶啞著,接著說,“對不住了。”

絕望感又一次沖擊著直貴的胸膛。讓他重新認識到這一切是噩夢而是現實。這十天裏,他拼命努力接受這一現實。不過,心裏什麽地方還是期待著“哪兒搞錯了”。此時直貴心裏,像是已經堆積得不大牢固的積木,最後的一根支柱嘩啦倒了下來。

“為什麽呀?”直貴像是硬擠出的聲音,“為什麽要那樣呢……”

剛志沒有回答。放在桌上的左手在輕微地顫抖。指甲是黑色的。

“弟弟問你為什麽呢。”警察低聲跟剛志說道。

剛志嘆了口氣,用手揉搓著臉。用力閉上眼睛,然後又深深嘆了口氣。

“我幹了什麽!我,幹了些什麽!”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一下子把頭垂了下去。肩膀抽動著,發出呻吟聲,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腳上。

直貴有很多事想問哥哥,也想責怪他。可是他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待在他身旁。哥哥的悔恨和悲傷就像是心靈感應一樣傳遞給了他。

到了直貴該離開的時間,他搜尋著要向哥哥說的話,他想應該有些話只有自己才能說出來。

“哥哥”,站在門前,他說,“注意身體!”

剛志擡起頭,吃驚一般睜大眼睛,像是察覺到在沒有遮攔的空間裏會面,這是最後一次了。

一看到哥哥的臉,直貴的感情劇烈波動起來,積壓在心裏的東西猛地刺激著他的淚腺。不想在這樣的地方哭出來,他喊道:

“哥哥是傻瓜!幹了那麽傻的事兒!”

看到弟弟像是要打哥哥,警察趕緊站到直貴面前。他像是理解直貴的情緒,沉默著朝他點了點頭。直貴低下頭,咬緊牙齒。他想,你們不會理解,不知道我們的心情啊!

別的警察過來了,送他到警察署門口。那個警察邊走邊說,勸過剛志好幾次,見一下弟弟,可他就是不答應。這次他下決心見面,大概是因為明天要被轉到拘留所去的緣故。

出了警察署,直貴沒有直接去車站,在街上毫無目標地走著。說實話,他也不願意回到公寓去。因為如果回去,必須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哪個問題都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而且誰都不會幫他解決。

走著走著,突然想起剛志作案的那戶人家應該就在這附近,究竟在哪兒呢?他只記得緒方商店這個名字。

便利店外邊有個公用電話亭,旁邊放著電話簿。他找緒方商店,很快就找到了,記下了地址走進便利店,從地圖上確認了位置,就在附近。

他把雙手插在口袋裏,走了起來。想看一下那個家和不想看的念頭像鐘擺一樣來回擺動,心裏動搖著,腳卻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轉過街角,到了可以看見那棟房子的街道上,兩條腿像是突然被捆住一樣不動了。一定就是那家,他確信。雖然是平房可又是豪宅,廣闊的庭院,對面是停車場——所有的都合乎條件。

他慢慢地邁出腳,感覺到心跳加快,盯著那緊緊關閉著的西式院門走過去。

忽然想起來,應該有受害者的葬禮。聽說殺人事件因為司法解剖葬禮比通常情況下舉行得要晚些,那也舉辦過了吧?他想,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參加呢?需要替剛志來謝罪嗎?當然可能會被趕出來,即便那樣也應該來吧?

直貴意識到,到現在為止幾乎沒考慮過受害者的事兒。受到剛志這件事情的打擊,想到的都是將來自己怎麽辦;感嘆發生了這事以後,自己是多麽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