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3頁)

“目前還沒有,”科迪莉亞說道,“眼下我還不想另外找工作。”

她作出了兩個決定:她要維持伯尼的生意,直到付不起房租為止;今生今世,她都決不再踏進金雞酒吧。

在此後的四天中,把業務經營下去的決心沒有變——盡管她看了租金簿和協議書才發現,伯尼根本不是克雷莫納路上那幢小房子的主人,她租住那間廳房兩用間的行為並不合法,當然權利也有限;盡管她從伯尼的銀行經理那裏得知,伯尼賬上的余額連支付自己的葬禮費用都不夠;盡管車行告訴她,那輛迷你車很快就到大修年限了;盡管她還得清理克雷莫納路的那幢房子。這一切都是潦倒獨生的悲慘痕跡。

愛爾蘭燉湯和烤豆罐頭——難道他就不吃別的東西嗎?——那些罐頭就像雜貨鋪櫥窗裏的商品一樣,被仔細地碼放成金字塔形;大罐大罐的金屬拋光劑和地板蠟還沒有用完,不是幹了就是結了硬塊;一只抽屜裏有擦灰的舊抹布,但已經被拋光劑和灰塵結得硬邦邦的;籃子裏堆放著待洗衣物,一件厚羊毛連衫褲因機洗已經黏結了,襠部還有棕色的漬斑——他怎麽就這麽離開,留下這些東西等著被別人看見嗎?

她每天都去辦公室打掃衛生,整理物品,把文件重新歸類。沒有人來電話,也沒有客戶上門,可是她依然顯得很忙。她還要去接受警方的詢問,那些無情到近乎無聊的形式和顯而易見的結倫讓她感到沮喪。她去找過伯尼的訴訟律師,那是個無精打采的老人,辦公地點在交通不便的邁爾恩德車站附近。聽說他的委托人死了,他顯得很悲哀,也很無奈,好像這是一個人無法躲避的劫難。他很快就找到了伯尼的遺囑,用困惑與懷疑的目光盯著它看了一陣,好像這不是他最近起草的一樣。他成功地表現出自己意識到科迪莉亞是伯尼的情婦的事實——否則伯尼為什麽要把事務所留給她呢——但他又是現實的人,所以不會對她有什麽看法。他沒有參與安排葬禮的事宜,只是向科迪莉亞推薦了一家殯儀館,她懷疑他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處費。隨後,她度過了沉悶壓抑的一周,最終發現殯儀館老板為人爽快,辦事也周全,心裏才松了口氣。而對方也發現,科迪莉亞不是那種悲痛欲絕、過於誇張的死者親屬,因此也十分坦率地與她商量土葬與火葬的價格及優點。

“要我說就是火葬。你說過他沒有私人保險?那就盡可能用最快、最簡單又便宜的方式解決一切吧。相信我,死者當中十有八九也是這麽希望的。如今墓穴都成了昂貴的奢侈品,這對他來說沒有用,對你也沒有,不如就塵歸塵,土歸土。不過中間那些過程呢?覺得不太好辦,是吧?那為什麽不用最可靠的現代手段盡快搞定呢?不瞞你說,小姐,我給你的建議,其實並不符合我自己的最大利益。”

科迪莉亞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們是不是該弄一個花圈?”

“當然可以,還可以增加點色彩。我來辦吧。”

於是火葬和花圈都就位了。花圈做得很俗氣,是用百合花與康乃馨編成的,上面的花朵已經開始凋謝,散發著腐爛的氣味。主持火化儀式的牧師小心控制著語速,語氣中不乏歉意,似乎想讓他的聽眾明白,雖然他自己樂於接受上帝的特別眷顧,但並不指望所有人都相信那些難以置信之事。在合成音樂聲中,伯尼被送進了焚化爐,時間掐算得剛好,因為進入小教堂的送葬隊伍已不耐煩地發出了窸窸窣窣聲。

一切結束後,只剩下科迪莉亞一個人站在耀眼的陽光下,感受著石子路面透過鞋底傳來的熱量。空氣中散發出濃郁的花香,她突然心中一陣淒涼,為伯尼感到憤憤不平。於是她找了個替罪羊,把氣全撒在蘇格蘭場[2]那個高級警司身上。是他把伯尼從唯一想要的工作崗位上攆走,他甚至都懶得再去了解一下伯尼後來的境況,而她最荒謬的指控是,他居然連伯尼的葬禮都沒來參加。伯尼想當一名警探,就像其他人想繪畫、寫作、喝酒或者找人私通一樣。像刑事調查局這樣的地方,難道還容不下一個人的熱情和無能嗎?科迪莉亞第一次為伯尼落淚了。熱淚模糊了雙眼,視線中那些頂著花環、等候出殯的靈車隊伍變得更長更龐大,仿佛延伸出無數閃亮的金屬和搖曳的花朵。她把頭上唯一用以哀悼的黑綢巾取下,開始朝地鐵站方向走去。

到了牛津廣場的時候,她感到渴了,於是決定去迪金斯&瓊斯百貨的餐廳喝杯茶。如此放縱的行為與她平時很不一樣,但這本就不同於以往,是恣意放縱的一天。她逗留了很長時間,充分享受了賬單的價值。等她回到事務所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十五分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