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13頁)

她發現,氣氛突然變了。聚集在梅維斯身邊的幾個人面面相覷,接著飛快地把目光移開,低頭盯著自己的杯子。割腕的人分明不在這裏,可是卻仿佛有個陰險的小怪物,把可怕的爪子伸進了每個人的腦袋。就連梅維斯好像也在她那些瓶子間看見了潛伏著的雪亮爪子。她說:“我想你要重新找一份工作了吧?畢竟,你一個人也很難把事務所維持下去。這份工作可不適合女人。”

“跟吧台的工作也沒什麽分別,都是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

兩個女人盯著對方,進行著無聲的交流,彼此的意思都十分地明白。

“既然他已經死了,就別想著誰還能在這裏給事務所留口信。”

“我本來也沒打算勞駕你們。”

梅維斯用力擦著一只酒杯,可眼睛依然盯著科迪莉亞的臉。

“我覺得你母親不會同意你一個人繼續留下來。”

“我只在出生後的第一個小時裏有過母親,所以沒必要擔心。”

科迪莉亞立刻看出這句話使他們多震驚,她再次疑惑,年長的人看上去應該更能接受大逆不道或驚世駭俗的意見,但其實,他們總會為一些簡單的事實生氣。他們的沉默中透著濃濃的責備,但這至少可以使她得以清靜。她把啤酒和蘇格蘭煮蛋端到靠墻的一張桌子上,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但並不傷感。在不斷被遺棄的兒童時代,她悟出了一個補償自己的辦法。她會花上一個小時,想象自己一生都沉浸在母愛中,沒有失望,也沒有遺憾。父親從來沒有跟她談起過母親的死,她也避免向他問及此事,生怕得知母親根本不曾把她摟在懷裏,根本沒有蘇醒過來,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了個女兒。她相信母親是愛她的,並至今也無法完全拋開這個念頭,盡管隨著歲月的流逝,這種盡情的想象已變得多余,也沒那麽真實了。此刻,她正在向想象中的母親尋求意見。正如她所預期的,母親認為這是一份完全適合女人做的工作。

吧台邊的人繼續喝著酒。透過他們肩膀之間的縫隙,她看見吧台上方那面鏡子中的自己。今天的臉與昨天別無二致:濃密的淺棕色頭發看起來就像個巨人把一只手扣在了她的頭上,另一只手則托住她的下巴,輕輕地合握起這張臉;在一綹濃密的頭發下面,是兩只褐綠色的大眼睛,一副寬寬的顴骨,一張溫柔且略帶稚氣的嘴。簡直像一只貓的臉,她心想,不過,在梅維斯吧台那些五顏六色的瓶子和閃爍的燈光映襯下,有種沉靜的美。雖然看著年輕不可靠,但也神秘不動聲色。科迪莉亞早就學會了隱忍。所有收養過她的人,雖然以不同方式表達了對她的愛與善意,卻都對她有過一個要求——她應當開心一點。她很快就明白了,如果她表現出不開心的樣子,就很可能會失去愛。與她早年那些需要隱藏的事情相比,所有後來的欺騙都不算什麽難事。

“鼻頭”從人群中穿過,向科迪莉亞走來。他在長凳上坐下,花格呢褲子包裹著的大屁股跟她貼得很近。“鼻頭”是伯尼唯一的朋友,可是她並不喜歡這個人。伯尼曾經解釋說,此人是警方的線人,而且幹得不錯。他還有其他收入來源——他的朋友們有時會偷盜一些名畫或者價值不菲的珠寶。在適當的指點後,他便暗示警方贓物的藏匿地點。之後他會得到一筆賞金與那些竊賊朋友分享,警探也會有一份報酬,畢竟他們幹的活最多。正如伯尼所指出的,保險公司因此輕松脫身,失主的財物也完璧歸趙,竊賊不必擔心被警察抓去,而“鼻頭”和警探也得到了各自的酬勞。一個體系就這樣形成了。科迪莉亞感到震驚,卻沒提出太多的反對意見。她懷疑伯尼當年也幹過類似的勾當,當然他沒這麽嫻熟,也沒有撈到這麽多的油水。

“鼻頭”的眼睛濕漉漉的,握著威士忌酒杯的手指在顫抖。

“可憐的老伯尼啊,我都看得出他是怎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過去這一年裏他越來越瘦,臉總是灰的,那叫癌症臉,我老爹以前就這麽說。”

至少“鼻頭”注意到了,可是她卻沒有。在她眼裏,伯尼一直就臉色灰暗,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一條熱乎乎的粗腿慢慢朝她靠上來。

“老是不走運,可憐的家夥。他是被趕出刑事調查局的。他告訴過你嗎?當時達格利什還不是高級警司,只是個高級督察。老天,他可真是個混蛋,絕不給人第二次機會。”

“是啊,伯尼跟我說過,”科迪莉亞撒了個謊,她又補充道,“他對這件事好像也沒有特別不滿。”

“不滿有什麽用,是吧?對什麽事都泰然處之,這是我的格言。我想你是準備換工作了?”

他的語氣中有一種渴望,好像她一離開,事務所就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