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篇 食兒案 第十二章 醉鬼、黑影(第3/4頁)

看著他爹像條被打怕的老狗一般,竇猴兒猛然覺著自己成了男兒漢,什麽都不再怕。他在心裏恨恨道:你個老醉鬼算什麽?鄧紫玉算什麽?紫癍女算什麽?惹怒了我,我也能斷你的生路、割你的頭!

蔣沖怕被那兩個賊軍漢逮住,一直在小巷子裏亂鉆。

他見一家人戶的茅廁修在房宅旁邊,左右又沒有人,忙鉆進去,脫掉僧衣,丟在茅廁角落,從包袱裏取出來時帶的另一套衣裳,匆匆換上。頭上仍包著頭巾。這樣還是有些怯,出去後一直低著頭,四處留意尋找藏身之處。一路左穿右繞,穿出一條小街後,眼前竟是一條寬闊大街,街對面立著一座高大門樓,行道兩邊綴滿彩招繡旗,裏頭搭著許多琉璃瓦的高棚,傳出震天鼓樂琴箏和歡呼笑叫聲,不斷有許多人進進出出,熱鬧無比。這是京城的瓦子?他想起堂兄蔣凈曾說過,京城大小瓦子有幾十處,便是極小的,也遠勝過滄州的大瓦子。尤其是桑家瓦子、中瓦和裏瓦這幾家最大的,裏頭的各色技藝,一個月都看不盡。他見那門樓上有個“桑”字,心想這應該就是堂兄所說的桑家瓦子,躲在這裏頭,應該最安全。

於是他快步過街,走進那門樓,各樣聲響越發震耳,一座座高棚挨次排列,裏頭說的、唱的、演戲的、弄皮影的、耍槍棒的、馴鳥獸的……一台接一台,再加上無數人來回湧動,看得他頭漲腦暈,全不知方向。一扭頭,見一座棚裏台子上正在演相撲,竟是兩個婦人,而且都只穿了條寬腿褲兒,赤裸著胖壯上身,甩著碩大雙乳,正在對撲廝鬥。蔣沖驚得眼珠都要迸出,忙走了過去,那棚裏早已坐滿了人,三面也圍站了許多人,蔣沖便擠進角上人群裏,張大了嘴看賞起來。兩個女相撲手都極勇悍矯健,不住嘶吼著盤旋翻滾。蔣沖想,自己若上去,恐怕根本不是對手。鬥了許久,其中一個一招猛掀,將另一個甩翻在地,並死死按住,台下頓時響起暴喝鼓掌聲,蔣沖也用力拍著巴掌。這時一個老者端著個銅盆走到場子裏,看客們紛紛往那盆裏丟錢。老者走到蔣沖這邊時,蔣沖摸出一把銅錢,數都沒數,盡數丟了進去,心裏暢快無比,覺著這才算不枉來了京城一趟。

兩個女相撲手下去後,上來了兩個男的,蔣沖頓時沒了興味,轉頭又去其他棚子。堂兄蔣凈果然沒說謊,天下第一等技藝人盡都聚集在京城瓦子,任一個棚子裏任一樣表演都極精奇,他一處一處換著看,看得血脈僨張、臉漲得通紅,渾忘了自己是來這裏躲難。直到各處棚子紛紛挑起燈籠、燃起高燭,這才發覺天已經黑了。瓦子裏到處有賣吃食的小攤和小販,他邊看表演邊各樣都嘗了些,肚子早已吃飽。他袋裏總共有五百多文零用的銅錢,這一下午,連賞錢帶吃食,竟花得一文不剩。從小到大,他從沒這麽豪奢過。心想,這輩子恐怕只來這一趟京城,今晚就走了,也該揮霍一回。

想著要離開,他頓時有些不舍,但再想到那兩個賊軍漢和他們那幾十上百個同夥,他又怕起來。那些人恐怕遍布京城,這裏再好,若沒了性命,也是空好。

他走出瓦子,來到大街上,已經夜色昏黑。他本想從其他城門出去,但自己不認路,怕走迷了,便望著初升的月亮,朝東邊走去。途中看見一家鞋帽店,他進去瞧了瞧,相中了一頂竹笠,可以用來遮住自己的光頭。一問價,要三十文。他從包袱裏解開整貫錢,數了三十文錢給了店主,又問明白了去東水門的路。頭戴著竹笠出了那店,他心裏越發踏實了,趁著夜色望東水門走去。

到了東水門,他警惕起來,怕那兩個賊軍漢仍守在那裏,邊走邊隨處緊尋,沒有。路過爛柯寺時,他扭頭望了一眼,想去跟那個愛吟詩的善心小和尚道個別,但又怕生出事來,便沒有停步,快快過了虹橋,走到汴河北街。街口上的葉家食店和隔壁的譚家茶肆都亮著燈,他不敢停步,匆匆走過,只在帽檐下偷偷望了兩眼。葉家的店主坐在店頭發呆,譚家的店主正在店裏和渾家爭論什麽。

蔣沖心裏又湧起一陣恨,這兩人中,其中一個和那些賊軍漢一定是一夥兒的。不過,知道了又能怎樣?你能殺了他們?想到此,瓦子那裏殘留的一點余熱頓時冰涼,堂兄蔣凈好好一條性命,只能這麽不明不白地葬送在這汴梁城裏了。他又有些痛惜和不甘,卻隨即歸於無奈,只能嘆口氣,埋著頭,匆匆走出汴河北街。

到了路盡頭,原本該往北折,但一想自己上回假意離開時,就走的這條路,那些賊軍漢萬一預先候在路上,或者追上來,自己都有危險。他猶豫了片刻,決意先往東走幾十裏,再尋條路往北折。於是,他舉步往東行去,這條路通往楚家,他走過兩回。這時踏著月色,一個人走夜路,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條被人打傷、落荒而逃的野狗一般,心裏一片黯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