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六章 銀谷園、金明池(第2/4頁)

道理他早已知道,只是滿懷焦憂,心神始終難寧,莫說網,連一根絲都捉不住。

他胸中悶堵,卻無從釋懷。經過金明池時,不由得停住馬,下來走到岸邊駐足靜望。金明池當年是為演習水軍而開鑿,周回有九裏多,每年新科進士發榜,要在這裏設瓊林宴。遇到節慶,禦駕親臨,來這裏觀水上爭標,賞水戲水舞、歌樂雜劇,滿城人都來爭觀。去年中秋,馮賽還雇了只船,帶著一家人來這裏看水戲爭標。莫說玲兒和瓏兒,連邱菡和碧拂都有了興頭。平素兩人始終冷淡淡,多一句話都不肯說,出來時,兩人還是那樣。到了這裏,正趕上京城有名的李外寧演水傀儡,兩人都被逗笑,彼此還多說了兩句話。馮賽當時瞧著,心裏大感快慰。

然而今天,這裏並沒有幾個人,岸邊只泊著三兩只船,四下裏冷冷清清,只見蒼水映天、青柳拂岸,一陣涼風吹來,更增孤寂之情。念及妻女,馮賽心裏一陣淒楚,呆望著水面,越發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在失神,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女孩兒的哭聲。扭頭一看,是旁邊一只船上一對父女,那女孩兒和瓏兒一般大小,不知為何哭鬧起來,那船夫父親將她抱起來哄逗了一陣,女孩兒忽又笑了起來。

馮賽看到,心裏一酸,眼中一熱,險些落淚,忙轉身牽馬離開了那裏,垂著頭悶走了半裏多路,心緒才漸漸平復。

這時,他已走到金明池東頭,擡眼看到岸邊泊著幾只船,不由得又想起那個疑問:正月間汪石救了京城的糧荒和絹荒,他的那些糧絹是從哪裏來的?

他心中猛擊兩掌,驅散愁緒,凝神細想起來。十一月,汪石從陜西買到五萬貫便錢公據,到京城兌到十萬貫鹽鈔茶引。元月,便有了十萬石糧、八萬匹絹。其間只有一個多月。若是趕去東南,即便能收買到這麽多糧絹,就算方臘沒有侵擾水路,要運到京城至少也得一個多月,顯然來不及。

對了,他運來的是麥子和北絹,那一定是河北、山東一路,這一路麥子種得最多,河北又盛產絹,有“北絹衣被天下”之稱。去那裏路程要近得多,水路也沒有受到戰亂侵襲。之前怎麽沒有想到?

這麽說,他應該是帶著那十萬貫鹽鈔茶引,去了山東、河北。他一個人恐怕應付不過來,必是和那幾個同夥分頭前往。鈔引帶到那邊,替商人們省下了許多路程,自然能賣更高的價,而當地的糧絹價錢則要低許多,麥子當時尚未漲價,一鬥恐怕只有七八十文,絹也差不多。這一高一低,十萬貫鈔引差不多便能換到十萬石麥子和八萬匹絹。

這麽多糧絹運到京城後,屯在了哪裏?

河北、山東一路的糧絹,都是由五丈河運來。汪石屯放糧絹的庫院應該在五丈河沿岸。找到那庫院,也許能查出些線索來。眼下若一家一家去問,耗時費力,得想個辦法。那麽多糧絹,運到後自然是要雇人搬運。

馮賽想到了崔豪。


崔豪、耿五、劉八三人躺在那間破屋的破炕上,正在呼呼大睡。

他們每個人身子下面,都鋪著蜀錦褥子,上面各蓋著一床簇新的蘇繡緞被。崔豪和耿五各枕著一只銷金繡枕,劉八則是一只象牙鑲銀的涼枕。這個天,厚被子蓋不住,三人都在睡夢裏將被子蹬到了一邊,露出身上雪白的細絹涼衫。錦褥、緞被、絹衫,被破土炕、臟土墻一襯,顯得十分刺眼。

這些東西是三人昨晚才得的,從城郊一座園子裏。

這幾天,崔豪去向力夫們打問馮賽妻女的下落,那些力夫都有些厭煩了,只看在崔豪的面上,勉強敷衍幾句。崔豪先還有些著惱,但回頭一想,這些弟兄們天天得為填飽肚皮奔命,若是崔豪自己的事,倒還好說。馮賽於他們只是個全然無關的人,哪有閑心氣力天天白幫忙的?何況過了這些時日,哪裏去找?連崔豪自己和耿五、劉八都有些泄氣。

不過崔豪又想,若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日後怎麽號令一班兄弟做大事?何況再三答應了馮賽,這個信字最要緊,一定得守住。這樣,才能在兄弟們中間立些威望。

若要這些力夫賣力,得先讓他們把肚子填飽,這就要錢。

崔豪想起了在吳蒙別宅裏生出的念頭,不如把兩件事合成一件來做。不過先從哪裏開始?他仔細想了想,城西郊貴臣豪家的園子最多,那些園子一個比一個大,那些人又並不是天天住在那裏,下手要便當些。於是他和耿五、劉八便去西郊轉了兩天,最終選中了金水河邊的童太師園。

這是樞密院童貫的園子,童貫這些年位極人臣,連蔡京也得讓他兩步,家財自然多到海一般。如今方臘在東南生事,童貫率軍去清剿。這園子雖有家丁看守,但園子那麽大,哪裏看得過來。他們白天繞到園子後面,見院墻近一丈高,要爬上去不容易。不過墻外有一片楊樹林,樹頂都高過墻頭,離墻只有十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