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五章 杏花、假錢(第2/4頁)

昨晚,他將打問到的事,告訴了周長清,周長清聽後也有些驚異。

“汪石曾是江州的鑄錢工匠?左藏庫又發生十萬貫錢飛走這等異事,二者看來恐怕真有關聯。”

“還有谷家銀鋪,我弟弟馮寶似乎替他家銷過假錢。”

“假錢?這個倒沒有聽說過,不過幾年前我曾隱約聽人說起,谷家銀鋪似乎做過銷熔銅錢的勾當。”

“銷熔銅錢?”

大宋銅錢每一代輕重都有些差異,不過一貫錢大致以四斤八兩為準,主要由銅、鉛、錫熔鑄而成,其中銅的比重又最高,占到三斤四兩左右。

由於銅關系國計民生,也被列為禁榷之物,因此大宋銅器比歷代都要少,少便珍貴,被稱作“古器”。有些人便瞅準了其中價差,銷熔銅錢,一百文錢,能煉出十兩精銅,再鑄成銅器,則能賣到一貫錢,有十倍的毛利。

這也是大宋常年“錢荒”緣由之一。朝廷也嚴厲禁止,治罪極重,熔十斤銅錢者,就要發配五百裏。但重利之下,屢禁難止。

馮賽忽然想起來:“我家鄉江西盛產銅礦,天下三十五大銅場,其中最大的三處,有兩處就在江西,信州鉛山銅場尤其大,聚到那裏的冶戶就有十萬家。谷坤有個兄長叫谷乾,便在鉛山銅場包買了銅礦,鑄造銅器,常年運到京城,由他弟弟谷坤發賣。”

“開鑿冶煉銅礦,費時費力,銷熔銅錢,則要快很多。他借開采銅礦,正好可以遮掩。”

“銷熔銅錢固然是重罪,造假銅錢的罪,則更重得多。以谷家兄弟現在的家業財富,怎麽會再去貪這個利?”

“這利字,比食色更加厲害,哪有底止?就像我,即便常常以聖賢之學自律,現有的錢財也幾輩子都用不盡,但只要見到可圖之利,仍舊不由自主便想去賺。能做到的也只是求利不違義。那谷坤兄弟,人雖豪爽,卻有些行不由徑的邪氣。”

“糟糕……”馮賽猛然想起一事。

“怎麽?”

“上個月我才和谷家銀鋪有樁交易,用交子抵換了他的銅錢。”

“有多少?”

“一萬貫。那是交易務的一樁差事,他們將內庫封藏的舊蜀錦搬出來發賣,讓我替他們尋主顧。有個蜀地來的錦商和我相熟,他看了那些舊錦樣品,見雖然有些陳黴,但織繡工藝比如今的蜀錦還要精難,這種手藝四川都已經失傳了。那些黴斑他有法子去掉,便全部包買下來。不過他沒有現錢,只有蜀地的交子。交易務為回籠銅錢,又從來只收銅錢。我知道谷家銀鋪和蜀地商人常有交易,便去和谷坤商議,他一口答應,替我將那些交子兌換成了銅錢,我將那一萬貫銅錢全都交付給了市易務。”

“你當時沒有查看?”

“我和谷坤常做買賣,他為人一向爽快仗義,這回又是出力幫忙,我就不好再細查,只粗數了一遍。那些錢要歸到內庫去,若裏面混有假錢……”

“這已經過了一個月,若有假錢,也該查出來了。想必是沒有。”

“只願沒有……”馮賽已經是驚弓之鳥,心裏一陣陣發悸,不由得嘆道,“原先我始終覺得,世上雖然難免有無信之人,但多數人都還是信得過。但這一陣經了這些事,似乎已經不敢信人了。”

“一個信字,如沙裏淘金一般。不管信人,還是被人信,原本都極難得。而且,它似乎專愛與人作對,你越想它,便越得不到。比如蒙冤之人,越辯白,人便越不信。再如眼下之你,比以往任何時候更願信人,卻又最怕信人。”

“還是我器局小了,遭了些事,便杯弓蛇影起來。”

“到這地步,你若沒有些疑懼,反倒可怪了。信與命,有些相似,都不可求,人卻終生希求。哪怕奸惡兇頑之徒,也盼著全天下之人都能守信,他自己說句真話,人卻不信時,也會怨憤暴怒。就連孔子,被弟子疑心,無從自證,連聲賭咒‘天厭之、天厭之’。”

“真的沒有辦法求到信?”

“儒者只能求不自欺,亦不欺人。能不能被人信,則只能聽命順命。至於他人,也只能勸人守信,卻不能保得人人都守信。這裏法家倒是更有成效,以律法約束,若不守信,則罰之懲之。”

“儒家勸之在先,法家懲之在後?”

“嗯。尤其到了我大宋,對於失信之人,懲戒之法比往代更加完備。這恐怕得益於我大宋商業繁興,自古未有。每天萬千交易,難免有許多失信之人,惹出無數紛爭。因此,朝廷反復修訂律法,不斷嚴密契約之法。交易定約,得去官府請買官印紅契,並得有牙保作證,一旦有爭訟,才會當庭受理。私下簽的白契,則不能作為堂上憑據。看起來,這不但多了幾文契書錢,也添了許多麻煩。但若不如此嚴格,失信之人便能任意抵賴,難以追究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