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篇 百萬案 第十六章 午夜、手指

子孫當各念自立,何必田宅?置之,徒使爭財為不義耳。

——司馬光

馮賽想起柳二郎關在大理寺獄中,替自己受難,不知眼下如何了。

要見柳二郎,得打點獄吏,他身上本只有邱遷給的一貫錢,這兩天在外面吃飯、喂馬,只剩了幾百文錢,恐怕不夠。他略想了想,便騎馬去找見自己的老主顧,尋了兩樁快便的生意,賺了三貫多牙錢。等事情辦完,天色已經暗了,他忙趕往大理寺獄。

到了獄門前一問,那兩個門吏說,上頭下令不許探視,以防串供。馮賽懇求了好一番,給兩個門吏各五百文,門吏才答應進去問問,不過還得給獄中節級和獄卒錢。馮賽忙問數目,門吏說節級至少得一貫錢,還有四個獄卒也得各五百文。馮賽將賺到的那些牙錢整袋交給門吏,門吏這才提著進去了。半晌,出來一個獄卒冷著臉讓馮賽進去。

牢獄中十分幽暗,只有過道墻邊吊著幾盞油燈。那獄卒帶著馮賽走到一間囚室前,叫了一聲,一陣窸窣聲後,柳二郎的臉從木欄中露出來,他本就有些清瘦白皙,這時臉色蒼白、頭發淩亂,全沒了常日文雅清秀,目光也變得滿是憤郁。

馮賽看了,心中一陣疚痛:“二郎……”

“姐夫,你來接我出去?”柳二郎目光一亮。

“這……汪石還沒找見……”

“若始終找不見他呢?”柳二郎目光重又暗冷下去。

“不管找不找得見他,我一定盡快設法救你出去。”

“姐姐們呢?”

“也沒找見……”馮賽等那獄卒走開後,才低聲將這幾天查問出的事情簡略講了一遍。

“你還是查出了些東西。”柳二郎語氣似乎帶著些嘲諷。

“對了,正月裏你賣礬引,那個樊泰是自己找來的?”

“嗯。”

“他沒說什麽?”

“沒有。”柳二郎垂著頭,雙手不住摳著木欄,不願多說話。

“讓你受苦了,我一定盡快找見汪石,設法救你出去。”

柳二郎卻像沒有聽見,連眼都沒有擡。


服侍吳銀匠睡下後,邱遷才跟著阿七回到他們的臥房。

兩人只有這時,才能說些話。邱遷心裏裝著昨晚的事,賠著笑裝作閑聊,想打問出巷道左邊最後一間究竟是做什麽的。可是他連說了幾句,阿七都氣哼哼不回聲。邱遷有些納悶,忙爬上炕,鋪好阿七的被褥,笑著道:“七哥,早些睡吧。”

“我睡不睡幹你什麽事?”阿七惡聲惡氣道。

邱遷越發納悶,不敢再出聲,默默鋪好自己的被褥,正要脫衣服,阿七忽然道:“洗腳水呢?”

邱遷忙跳下炕,去外面將吳銀匠用剩的半壺熱水倒進腳盆裏,又兌了些冷水,端了進去,阿七坐在炕沿上,甩著兩只光腳。邱遷將腳盆放到他腳邊,阿七伸著腳趾試了試水,猛地一腳將盆子踢翻,水潑了一地:“這麽涼,要冰死我?害我得傷寒死了,你好占了我的位?”

邱遷這才恍然,吳銀匠成日都板著臉,跟阿七說話時也始終冷冰冰的。可剛才邱遷服侍吳銀匠躺下,替他掖好被子,吳銀匠臉上竟露出一絲笑,對邱遷溫聲說:“你們也累了,早點歇息。”當時阿七站在一旁,恐怕是瞧見了。

阿七竟是在吃醋,邱遷明白過來後,心裏哭笑不得,又不敢多說什麽,忙拿著腳盆出去,重新燒水。等水燒熱再端進去時,阿七已經睡著了。邱遷嘆了口氣,自己洗了腳,悄悄鉆進了被子,半天都睡不著。自己進來查探谷家銀鋪的內幕,內幕沒查到,竟無意中惹怒了阿七。這裏恐怕再不能久留了。

他悶想了好久才昏昏睡去,半夜又被巷道外的腳步聲驚醒,仍是在擡東西……


潘樓燈燭熒煌,人聲喧騰,生意正熱鬧。樓前兩廊邊坐滿了濃妝歌妓,約有百十個,等待酒客召喚,個個服飾明艷,繁花爭春一般。

馮賽回爛柯寺之前,先順路來到潘樓,他走進懸燈綴彩的歡門,東西兩廊頭上各有一人立著迎客,向裏呼喚座次。那兩人都認得馮賽,一起笑著招呼。馮賽忙說自己來尋酒樓主管問件事,兩人讓他去西廳。進了西廳,裏面已坐滿了客人,杯盞交錯,肴饌豐盈。廳中幾十個行菜人往來穿梭。有的行菜人左手捉數碟,右臂由上至下壘著二十多個碗,卻行走如飛。

馮賽望了一陣,才看見酒樓主管正在裏面一張桌前和客人說話。他等著說完後,才走了過去。那主管姓杜,胖胖的,見到馮賽,忙迎了過來。

“馮二哥,你還好麽?我聽說你著了事,可忙得抽不出身。”

“杜大哥,我還好。有件事要向你打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