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篇 百萬案 第十三章 烏夜啼(第2/4頁)

他忙扒開行人,追了過去,攤主在身後叫嚷“面錢還沒給!”他卻根本顧不得,狠命往那邊擠。街上人太多太密,挨了不少罵,才好不容易沖到對街,然而那輛車卻拐進了旁邊一條小巷。他趕忙追了過去,那條巷子一片漆黑,只隱約透出些人家戶的燈光,連腳下都看不清,只能聽見車輪軋路聲。

他像追命一般拼力追趕,一不小心,被腳底一塊翹起的青石絆倒,老骨頭幾乎跌碎,疼得好一陣連氣都背了過去,等他忍著痛爬起來時,那車早已駛遠。他一瘸一拐繼續往前追,穿出巷口一看,前面一條橫街,左右都一片死靜,不見一個人影,更不知那輛廂車去了哪邊。

他氣恨之極,連連捶打自己的老腿,幾乎哭出來。挨著痛,又左右尋了好半天,根本看不到那車的蹤影,只能不住聲怨罵著,一路瘸著回去,把面錢付給了那攤主,苦嘆著慢慢回家去了。


馮賽回去時,烏鷺禪師已經安歇,小和尚弈心還替他留著門,獨自坐在佛殿前的台階上看月亮。馮賽心下愧疚,忙低聲致歉,弈心卻和聲細語吟了句:“空院留月影,虛門待歸人。”

兩人一起回房,各自脫衣歇息。弈心不久便睡著了,馮賽雖然疲累,卻睡不著,看著月光透過窗紙灑進屋中,一片霜寒。念起妻女,憂悶難禁,默念著吟了一闕《烏夜啼》:

一窗明月如鹽,灑心間。離恨無端催取,枕邊鹹。

更與漏,骨與肉,兩熬煎。半夜風吹花去,半床寒。

反復默誦了幾道,越誦越悲,不由得滴下淚來。良久,心緒才漸漸平復,卻依然難眠。他想起周長清所言的信己,信所當為與能為,這樣苦思無益,還是該盡力收神,盡快理清楚汪石的事,這才是當為與能為。

於是,他止住悲緒,將念頭移到孫獻身上。若孫獻所言屬實,這汪石就越發詭秘難測了。他難道真和左藏庫飛錢有關?連庫監在內十幾個人親眼目睹錢飛走,又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他隨即想到汪石在正月間就已經有十萬石糧和八萬匹絹,按時價,當時已經至少有幾十萬貫家底。而庫錢飛走卻是二月底,他的本錢並不是靠左藏庫飛錢才有的。何況二月初他又貸到了百萬貫,何必再冒天大風險去打那十萬貫國庫的主意?何況,飛錢這件事太過離奇,就讓孫獻自己先去查著,百萬貫官貸更緊迫。

他又細細回想今天和秦廣河、黃三娘、鮑川三人的對話,汪石是借助現錢短缺、糧荒、絹荒三件事,分別打動了那三人,先施恩,後求報,讓三人心甘情願替他擔保。看起來都是湊巧遇到,但這“湊巧”無論如何都像是事先有意設計。就如他低價搶斷我的鹽鈔、茶引主顧,讓我賣不出去,而後又來向我收買,救了我的急,讓我不知不覺便感激信賴他。

不過,鹽鈔、茶引還好設計攔斷,汪石又怎麽可能設計出秦廣河缺現錢?至於糧荒、絹荒,是由於方臘鬧事,水路受阻,更不是區區汪石能夠設計得了的。他反復琢磨,但對汪石所知太少,始終無法猜破其中隱秘,便轉而想到秦廣河、黃三娘、鮑川三人的態度。

按理來說,這三人都是京城頂尖的豪商,不論才智還是手段,都是世間一等,絕不會輕易受騙,受騙之後也絕不會輕易罷休。然而,三人卻都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

秦廣河還好說,汪石先用兩萬貫現錢替他救了急,又替他找回了“母錢”,他迷信“母錢”之說,這一恩情在他心中,比前一件更重。他又信佛,深信因果,得之於汪石,又失之於汪石,於他而言,也是一樁因果,因而能自我解釋,不太執著。但黃三娘和鮑川呢?汪石雖然救了糧荒和絹荒,但其中公義遠大於私恩,他們兩人卻也同樣聽之任之。這多少有些不合常情。

黃三娘、鮑川與汪石之間,恐怕並非僅止於此,其間應該還藏著些什麽……


邱遷被一陣唰唰聲驚醒。

聲音其實不大,是從小院外的巷道傳來,由於他揣著心事,夢寐中仍自警醒,所以才聽到了。

他悄悄支起身子,將耳朵靠近窗戶細聽,是腳步聲。比常日來回巡視的家丁腳步要重許多,雖然是多個人,但很齊整,應該是幾個人擡著重物在行走。一組人過去後,又一組人經過,前後大約一共有五組。這些人都不出聲,只隱約聽到使力時發出的氣哼聲。

五組人全部走過後,外面頓時沉寂。半晌,才又響起松散的腳步聲,是那幾個值夜家丁在來回巡走。

邱遷透過窗紙破縫向上望,一輪圓月正懸高空,清輝如銀,此時大約是子夜時分。這麽晚,那些人擡什麽東西出去?難道是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