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篇 百萬案 第十四章 做戲、替身

知敝,則所以待人者盡矣。

——王安石

孫獻打發走黃胖三人,慢慢踱了回家。

才一進門,他妻子就豎起眉毛問:“那三個混賴貨又來騙吃?”

孫獻不願搭理,那婦人卻仍叨念個不停。孫獻見家也沒掃,水也沒燒,心裏頓時火起,抓起墻邊的掃帚就朝妻子扔去。婦人沒躲及,小腿被砸到,趁勢坐倒在地上,雙手拍著地哭起來。

孫獻不耐煩,懶得多說什麽,轉身摔門就出去了,心裏氣悶無比。想當日每天有銀錢進袋,家裏雖請了兩個仆婢,妻子卻仍勤快得不得了,凡孫獻吃穿動使,她嫌仆婢不幹凈,都要親自打理。每日回去,夫妻兩個談談說說,何等和氣?這銀錢才斷了十來天,她就變成這副模樣。

想起昨天傍晚去藍威酒肆,那兩口子親親甜甜的情景,他心裏越發不痛快。悶走了半天,才想,若不查出那十萬貫飛錢的下落,生計沒有著落,這往後恐怕天天都是如此。於是他走進一間茶肆,要了碗茶,一個人坐著收神細想。黃胖三人分頭去找汪石的下落,我這裏還是該再查問一下庫監藍猛的底細。從昨天藍威的言談看,他滿心認定弟弟藍猛是冤死,似乎並不相信藍猛和飛錢有什麽關聯。

之前從他家隔壁鄭家食店打問的情形看,這兩兄弟似乎情誼甚好,出事前一晚藍猛還去了哥哥店裏,和兄嫂一起坐著吃酒說笑。但第二天,戶部的人就要去左藏庫領取庫錢,藍猛若真的和飛錢有關聯,應該會慌怕,怎麽會有興致吃酒說笑?難道他真的和飛錢無關,並不知情?

不對……藍猛若真的和飛錢無關,出事當晚,為何會猝死在獄中被人滅口?那一庫錢飛走,雖然神異,但應該是有人使了法術。不論是什麽法術,都得進到俸錢庫才好施行,這就決然繞不過藍猛和那十個巡卒。不管藍猛自己得了多少,必定得有他默許、協作,甚至親自操辦,那法術才能施行,這一條完完全全不必懷疑。

那麽出事前晚,藍猛為何沒事一般,還能吃酒說笑?

對了,他恐怕是早已想好了讓庫錢飛走的計謀,也已經布置停當,有十足把握,因此才像沒事一般。第二天我父親和其他人也的的確確看到錢飛走。父親在獄裏的時候,我去探視,仔細問了好幾遍,父親都說錢真是飛走的。藍猛這障眼把戲的確厲害。

十萬貫銅錢到底是怎麽飛走的,飛去了哪裏?

孫獻又苦想了好一陣,始終想不出一絲半毫。半晌,才忽然想到一點:藍猛施飛錢法術,弄走那些庫錢,整整十萬貫,他自己就算只得極少一部分,也絕不會是個小數目。他獨自賃屋住,得來的那些錢放在哪裏?應該是在他賃的那院宅子裏。他死後,他哥哥藍威去過那宅子,將他的東西全都搬走了,其中必定有錢,而且不少。

得再去問問藍威。


“秦伯,有件事得再問您。”

“什麽事?”

“母錢。”

馮賽已大致猜出汪石的計謀,但必須印證自己的猜測,於是急忙趕到秦家解庫正店,秦廣河在樓上齋房裏。馮賽進去第一眼便向佛龕望去,那尊金佛前供著一瓶鮮薔薇,並不見那枚“母錢”。

“哦,我怕又丟了,戴在了身上……”秦廣河從腰間取下一個褐錦香袋,解開袋口,從裏面拈出一枚舊銅錢,銅錢上系著一條五色絲繩,絲繩上還繞了一根細銀線,“你又問這個做什麽?”

“秦伯,您是從何時、何處聽說了‘母錢’的事?”

“我想想……頭一回聽見是正月十五,那天我一早去相國寺燒香,在路上聽見有人說到‘母錢’。後來又聽到幾回。怎麽?”

“您細細說一下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起得早,我那宅子離相國寺又不遠,便沒有動車馬,只帶了兩個仆從徒步走過去。才出巷口,就見兩個漢子在那裏爭吵,我哪裏去管這些閑事,只斷續聽到兩人竟是為一枚銅錢起的爭執,當時還覺得好笑。後來,其中一個漢子說,他那枚銅錢是‘母錢’,就是十貫錢也不能讓給別人。這便是我頭一回聽說‘母錢’。當時並不知是什麽。”

“第二回呢?”

“你問這麽細做什麽?”

“我有個推測,得從這些細處來找證據。”

“什麽推測?”

“我暫時還不敢妄下結論,您先細細告訴我,容我找一找。”

“好。第二回也是同一天。我燒完香出來,過相國寺橋時,一個年輕書生在橋頭苦著臉求人,說他掉了件東西在河裏,自己卻不會水,願出三貫錢請人替他下水去撈。旁邊人問是什麽,他說是一枚銅錢。周圍人聽了都笑,說他若不是得了瘋症,便是在說笑誆人。我看那人衣著不俗,言語不亂,應該不是瘋子,而且滿臉憂急,也不像是在說笑,心裏好奇,便停住腳看。這時有個力夫模樣的窮漢說他願意下去,不過得先給錢。那年輕書生猶豫了半晌,從錢袋裏取出三陌錢,說是定錢,等撈上來那枚銅錢,再付剩余的。那個窮漢見至少有三陌錢,也算值,便接過錢綁在腰上,跳進河裏,潛下去幾回,果真撈上來一枚銅錢。那年輕書生忙去要,窮漢卻捏在手裏不給。那書生立即從袋裏取出一塊碎銀給了那窮漢,我瞧著快有二兩,差不多得四貫錢。窮漢這才將那枚銅錢交給年輕書生,書生拿過那銅錢,像是拿到聖物一般,雙手拈著,朝天拜了拜,這才用張絹帕仔細包好,小心放進袋裏。這時,旁邊有個人問:‘這銅錢難道是母錢?’那書生聽了有些慌,並不答言,擠出人群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