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二十章 劫殺、罪業(第2/4頁)


魏錚攆走兒媳,獨自在長子房中,呆坐了一下午。天黑也沒有點燈。身子僵成了一塊銹鐵。

就像他爹用殺狗來教導他,兩個兒子到七八歲時,魏錚也開始教他們殺豬、殺狗。等他們成人後,他又帶著他們殺過幾個生意對手。不過,全然不像他,兩個兒子性情都有些懦,再怎麽教都有些不著道。正因為如此,他才一直不敢將生意交給他們兩個。如今,年歲漸高,他已經越來越吃力,到了必須得傳繼的時候。正好冒出來個朱廣。

自從坐穩行首的位子後,他便沒有再殺過人,兩個兒子也就樂於無事,安享了十來年。但如今這世道比他年輕時越發艱險,朝廷幾經變法,越變越亂,起先還有些惜民護商之政,如今只一味生出各種法子逼榨民間之財。商人們為求自保,一邊尋找律法漏子,極力鉆空,一邊又拼命巴附權貴,尋求庇護。各行各業的行規行德也漸漸紊亂,時時處處,稍一不慎,便會被欺被奪。兩個兒子想要保住家業,就得比他更狠。朱廣正好是個傳繼家業的投名狀。

寒食前一晚,他把兩個兒子叫到自己房裏,關起門,吩咐他們去殺掉朱廣。兩個兒子都已經四十多歲,這些年只知道安享富足,聽到這話,臉全都嚇白。但又聽說殺了朱廣之後,就將家業傳給他們,兩個兒子才鼓起了膽氣。

為了避開嫌疑,兩人寒食一早就假稱回鄉掃墓,躲到了南郊外。魏錚早就派人打探清楚,那個朱廣每天在豬市南邊一個場院收豬,而後獨自騎馬進城,途中要經過一片僻靜林子。魏錚就讓兩個兒子藏在那林子裏,等朱廣過來時,一起動手殺掉朱廣,把屍首埋好,而後躲回蜀中家鄉。

這兩天,朱廣不見了人,兩個兒子也沒有回來,魏錚以為已經得手,誰知……

他心裏一片僵麻,不知道自己該痛該哭,還是該悔該恨,更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他忽然想起幼年時那只狗,聽見他爹逼他殺狗時的吼叫:“你若不殺它,我就放它咬你!它不死,你就被咬!”

他身子一顫,忽然想起了什麽,但幾十年記憶早被油膩血汙填滿,淤井一般,什麽都看不見、想不出。

良久,院外忽然傳來一聲狗的嗚咽,不知是被誰打了。聽到那嗚咽聲,他心底又一顫,這麽多年了,第一回猛然想到一件事——

當年,若不是他去奪肉,那只狗其實從沒有咬過他。


盧饅頭沒想到生意會這麽好,左右街坊見他的饅頭店重又開張,全都來道賀,爭著買他的饅頭。一整天,他們夫婦和兒子、女兒及那兩個夥計,八個人裏外齊忙,一刻都沒歇腳。直到酉時夜飯過後,主顧才漸漸少了。

大夥兒全都累得連步子都挪不開,沒力氣再煮夜飯,將剩下的饅頭隨意填了些肚皮,便圍坐到後院大桌邊,兩個兒子搬過錢筐,將裏面的錢全都倒在桌上,堆得小山一般。一看到這麽多錢,大家全都又來了精神,兩個女兒拿來一把麻線,八個人一起串數起錢來。

最後一算,竟賣了三貫多錢,刨掉本錢、房錢、夥計錢,至少凈賺了一貫,都快趕上以前的生意了。

大家都樂得不得了,說笑了一場,才各自去睡了。

盧饅頭雖然疲憊之極,躺到床上卻睡不著。下午有個婦人牽著兩個小女孩兒來買饅頭,他一看那兩個小女孩兒,雖然當時生意那麽忙,心裏卻也隱隱一抽,立即想起馮賽的兩個小女兒……

三天前,他在街上被債主手下的兩個潑皮追到,將他打罵一頓,饅頭挑子也被一腳踢翻,他正在滿地撿饅頭,一輛車停在身邊,那車夫讓他上車,說車裏人要和他說話。

他看那車廂簇新、雕飾精致,車裏顯然是個富貴人,於是從後面打開車門,朝裏一看,車廂中央掛著一張幔子,幔子後隱約坐著個人,面目身形都看不真切,只傳出一個壓低的聲音:“上來,關上車門。”

那聲音有些含混古怪,嘴裏像是含著什麽東西一樣,只能辨得出是個男子的聲音。他忙爬進車廂,關好車門,挨著側邊的一條木凳坐下來。剛坐穩,車子忽然動起來,他忙叫道:“我的饅頭挑子!”

“這是你的饅頭挑子錢。”那男子從幔子後扔出一塊東西,亮閃閃,落在他腳邊,是塊銀子,他撿起來掂了掂,至少有二兩,得值四貫錢。他那些饅頭連挑子最多也不過一貫錢。

他捏著那塊銀子,不再說話。車子晃蕩著一直前行,又拐了幾道彎,行了很一陣,才停了下來。他透過板縫覷看,外面是田地,已經來到了郊野。他有些怕起來,正在驚疑,幔子後那人道:“我有件差事想托你,若辦得好,你欠的二十萬債,我替你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