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二十章 劫殺、罪業

仁足以盡性,智足以窮理,而又通乎命,此古之人所以為君子也。

——王安石

過了那片林子,前面盡是田地,又行了一裏多路,馮賽看到前面有一座莊院,魏大辛說的應該便是這裏。

他驅馬來到那莊院門前,一股豬糞臭氣已漫空烘了過來。他下馬走到門前,想向裏探望,手剛扶到門板,門扇卻忽然向裏滑開,沒有閂。他探頭一看,裏面黑暗空寂,沒有一點燈光。場院很大,月光下地面一片狼藉糟亂,濘滿了豬糞。

時候不算晚,應該不至於吹燈歇息了,連院門都沒閂,難道沒人在裏面住?馮賽朝院子北邊那排房舍喊了兩聲,寂靜中,聲音格外響,但沒有人回應。他又喊了幾聲,仍然沒有人。那個豬商朱廣和譚力、於富一樣,都隱匿不見,看來他連看院的幾個農夫也都遣散了。

這三個人舉動太古怪,各自截斷了三大貨源,將京城商行攪亂,正該坐享巨財時,卻忽然一起消失,究竟是什麽來由,意欲何為?

馮賽本想走進去到那房舍裏看看,但看著滿地豬糞泥濘,潔癖發作,不願進去。又被那臭氣熏得腦漲欲嘔,心想看也應該看不出什麽來,便轉身上了馬。這一趟看來白跑了,他有些懊惱。

回去路上,他百般思索,卻理不出絲毫頭緒,越發沮喪起來。要到那片林子時,看著兩邊黑郁郁,像是一道幽黑山谷,他心裏不禁升起些寒意,附近沒有人家戶,若有盜匪藏在林子裏,求救都沒有人應……念及此,他心底忽然一顫,似乎想到了什麽,但急切間又捉不到那念頭,不由得拽住韁繩勒住馬,呆立在土路中央。

凝神許久,他忽然明白:對,應該就是這裏!

司法參軍鄧楷說,魏錚的兩個兒子身上有幾處被毆打的瘀青新傷,但那間鋪屋裏桌椅雜物擺放都好好的,看不到撕扯扭打的跡象。屍體應該是從別處搬來的。而那豬市三面都有人家住戶,若要毆打殺人,只有南邊最僻靜,這片林子無疑是最便宜下手之處,尤其是夜晚,極少有過路人。兇手恐怕正是躲在這片林子裏,等魏錚兩個兒子經過時,猛然跳出來,將兩人扼死,而後用車運到豬市,搬進那間鋪屋。

但是,魏錚兩個兒子寒食前已啟程去了西蜀,怎麽會深夜經過這裏?若他兩人是去西蜀途中遇害,兇手又何必將屍首運回汴京、送到豬市鋪屋裏?而且兩人身上瘀青是新傷,仵作推斷死期最多不過一天。

看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魏錚的兩個兒子並沒有去西蜀。

但他們為何要謊稱去了西蜀?

馮賽忽然想起之前聽說過的一些傳聞。汴京豬行曾發生過些怪事,十多年前,豬行原本有五大豬商,但短短兩三年間,其中四大豬商都遭了奇禍,一個失足溺死在井裏,一個全家得了怪症死了大半,一個喝醉酒睡倒在豬圈裏被豬壓死,一個家裏著了火災,四大豬商相繼敗亡,只剩了魏錚一家獨大。不少人疑心是魏錚做的手腳,官府也曾查問過,不過沒找見絲毫證據。

早上在開封府和魏錚面對面時,馮賽就覺得魏錚的目光十分陰沉,生鐵一樣,讓他不願對視。那四大豬商相繼遇禍,恐怕真的並非偶然。魏錚一家幾乎占盡京城豬行生意,其他小豬商遠遠難以相抗,這麽多年霸道慣了的,卻被那個朱廣截斷貨源,接連戲弄。以他鐵硬的性情,自然十分惱恨,因此——

不是朱廣要殺魏錚兩個兒子,而是魏錚要殺朱廣。

殺人事大,魏錚行事老練,自然不願假手外人。為求隱秘安全,他恐怕便讓自己兩個兒子去殺朱廣,因此才讓兩個兒子寒食前謊稱去了西蜀,其實悄悄隱匿於城郊某處。他們恐怕也摸清了朱廣的習性,知道朱廣晚間不會在那個臭氣熏人的場院留宿,而是進城去住。前晚兩人恐怕是躲在這林子裏,他們兩人都身材高大,以為以二敵一足以得手,卻沒想到朱廣手段更高,反倒將他們先後扼死。

朱廣其實只需將兩人屍首丟在林子裏,何必費力要搬到豬市的鋪屋裏?

——他應該是在向魏錚報信和嘲弄。

但那間鋪屋門鎖著,他沒有鑰匙,也沒有砸鎖撬門,又是如何進去的?

馮賽又想了半晌,忽然明白:那門沒有鎖。

魏大辛由於沒收到豬,心神不寧,連兩千萬錢鈔都遺落在了櫃子裏,恐怕也忘記了鎖門。朱廣為報復魏錚,才特地運了兩具屍首去那間鋪屋,原來恐怕是打算撬開鎖,但去了一看,門並沒有鎖好,便直接將屍體搬了進去。至於那兩千萬錢鈔,應該是他無意中看到,便隨手拿走。也或者是其他人先發覺門沒鎖,進去翻尋,發現後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