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十二章 開封府、暗室、瓦子

未有危人之親,而人不危其親者也;害人之身,而人不害其身者也。

——司馬光

“你是馮賽?”

“是。”

“你得跟我去開封府衙,有官司。這是傳票。”

“什麽官司?”

“去了就知。”

“能否容在下進去換件衣裳?”

“推官大人嚴命,即刻就得去。”

馮賽昨晚在吳蒙別宅外面蹲守一整夜,弄得一臉灰、滿身土,這些年他從來沒這麽邋遢不整過。清早趕回家來看,卻見這個公差守在門外,聽他這麽說,只得重新上馬。仆人阿山夫婦和阿嫻、小茗聽到聲音,一起跑了出來,都一臉驚惶。

“她們可回來了?”馮賽忙問。

“沒有。三相公也沒見人。”阿山苦著臉。

“你們看好家。”

“快走!”那個公差也上了馬。

馮賽只得隨著他快馬向內城趕去。這個公差騎了馬,看來事情真的緊急。但會是什麽官司?難道是炭的事?臧齊昨晚並沒把炭運到宮裏?話已經說明,他應該不敢啊。馮賽暗暗懊悔,昨天該看著他把炭運過去。

昨晚蹲守在吳蒙別宅那裏,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天剛亮,崔豪另去尋了三個會拳腳槍棒的力夫朋友,分別挑個挑子,裝作賣菜蔬、果子的,在那裏繼續監守。他們幾個回去睡覺。馮賽又疲又困又焦悶,看來是自己估計錯了,邱菡母女和碧拂是否被譚力劫走、是否會送到吳蒙別宅,都成了疑問。這裏不知又攤上什麽官司,禍事連連,這是怎麽了?

他心裏焦苦無比,跟著那公差由梁門進到內城,向南沿太平興國大街奔到開封府衙。府衙分左右廳,他們趕到左廳,門吏見到他們兩個,遠遠就叫道:“快些!推官大人已經催了幾道了!”馮賽忙跳下馬,將馬拴在街邊馬柱上,跟著那公差急步進門,穿過庭院走向公堂。

這裏馮賽來過許多次,早已熟稔。公堂高闊巍然,自五代沿用至今,已近二百年,雖然修繕過許多回,看著卻仍十分古舊。頂瓦是新換的,墻磚泥灰卻布滿雨痕苔跡,椽梁也已有些朽裂,布滿蛀洞。太陽才升起,只斜照到門裏一小塊地,公堂內有些郁暗。二百年是非曲直,似乎化作一股肅然之氣,滲滿每一磚、每一椽,除了皇城,全天下恐怕就屬這座高堂最能攝人心神。

“牙人馮賽傳到!”一個門子高聲道。

馮賽忙微垂著頭急步趨入,偷眼一看,兩邊各站著一排衙吏,堂中站著兩個人,是雜買丞婁輝、內柴炭庫丞盧晨,都身穿綠錦官服。馮賽心裏一沉,臧齊真的沒有交炭。

再一看,地下另跪著三個人,中間是行首祝德實,兩邊是臧齊和吳蒙。這三人在京城商界已是一等人物,然而見了官,都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馮賽已經來不及多想,忙也跪到三人旁邊,膝下那不知被幾千幾萬人跪過的青磚光滑而冰硬。

“開封府右一廂牙人馮賽叩拜推官大人。”

“馮賽,炭到哪裏去了?”推官聞廣德身穿綠錦官服,坐在黑漆木案後,聲音有些焦躁。

馮賽一聽這話,忙偷眼看身旁,跪在他身側的吳蒙果然神色慌怒。馮賽心中急轉:臧齊不交炭,自然是不怕吳蒙告發自己,看來他昨晚已經偷偷將那些炭運到了別處,反用其計,回擊吳蒙。

“馮賽!”聞推官喝道。

“小人也不知道。”馮賽急急在心裏尋找對策。

“你們都不知道,這炭難道化成煙了?先不管那些炭去了哪裏,你們趕緊想法子把宮裏的炭送去!”

“大人,請容小人細稟——”祝德實正聲道,“國有國法,行有行規,炭行百年來早有成規,宮裏的炭由京城幾家炭商輪流交納。有了這規矩,宮裏的炭才得以按期足量、常年供應。若亂了這規矩,往後……”

“我豈不知這個道理?!但眼下宮裏急等著用炭,你們幾個就是現去挖,也得把宮裏的炭趕緊湊齊!其他該罰該判的,我自然一個都不會漏過!”

“大人,不算萬戶宗室,僅宮裏每天至少得兩千秤炭。若是吳蒙昨天晚上早些說話,今早小人和臧齊兩家的炭運來,還能設法湊出來。他又沒有說,我們的炭照舊全都發賣出去了。這急切間實在是找不到這麽些炭來。”

“昨天我們不是催過幾回了?這時候又說這話?!”雜買丞婁輝在一旁怒問。

“婁大人說的是,這要怪小人疏忽。昨晚兩位大人走後,小人因為足疾犯了,沒有親自去催問,只派了家人去問吳蒙,吳蒙回話說不用憂心,宮裏的炭已經備好了。小人信以為真,哪裏知道他今早都還沒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