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夜 朋友圈都是屍體的一夜

無論天空如何證明自己心胸遼闊,大地只需要墳墓就能容納所有歸宿。

——題記

有個充滿惡意的故事——某人沉湎於刷朋友圈,每頓飯哪怕只吃個泡面都要發幾張圖片,每隔半分鐘不刷新就會手指抽筋。忽然有天腦子開竅,覺得自己寶貴的人生啊,全被朋友圈裏這些曬照片、轉訂閱號文章、發小廣告的家夥毀掉了。於是,他非法購買了一把手槍,悄悄把八百多個微信好友挨個兒除掉。從此朋友圈屍橫遍野,最後只剩自己一個活人。

但我不需要這麽做,因為我的朋友圈都是屍體。

有的人,喜歡跟土豪交朋友,跟帥鍋(哥)交朋友,跟美呂(女)交朋友,跟歪果仁(外國人)交朋友,跟作家交朋友。以上這些我都不感興趣,我只喜歡跟屍體交朋友。

我不是法醫,也不在太平間工作,更不是殯儀館的入殮師。我在上海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普通的辦公室職員,每月工資七千元,剛夠付房租和一些吃用開銷。所以嘛,我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只能一個人住,父母遠在老家。

對了,我是男的。至於年齡,你自己去猜。我是個悶葫蘆,從不主動跟人說話。公司開會常忘記叫我,出去旅遊走丟也沒人會記得。我不用跑業務,也不跟同事們私下來往,沒人問我掃二維碼。我的朋友圈,每夜寂靜如同墳墓。還有個小小的原因,我的微信名字叫“屍體的朋友”,微信號你自己搜一下:Dearbody。

你會問——戀屍癖吧?你不懂,跟屍體交朋友,怎麽能跟戀屍癖混為一談?兩樁完全不搭界的興趣啊好不好?戀屍癖就是死變態!對屍體的玩弄和褻瀆,是喪盡天良的犯罪,不是嗎?而我跟屍體交朋友,則是一種包容和尊重,無論活人還是死人,不管男人或女人,只要曾經是個人,就值得用心對待,不帶任何欺騙地交流。屍體並不可怕啊,許多人看到就躲得遠遠的,還趴在地上嘔吐一這不是歧視又是什麽?就像有的人歧視同性戀,有的人歧視農民工,有的人歧視殘疾人,而絕大多數人都歧視屍體!哪怕死去的是自家親人,恐怕都會有小輩嫌棄。

兩年前,有人打破了我朋友圈的寂靜。那晚真特麽(他媽)冷啊,對方的名字很普通,還附了一句話——你好,我是屍體。”

剛開始我的反應與你相同,惡作劇吧?還是精神分裂的變態狂?但我決定接受“屍體”為好友,微信跳出一段文字——他說自己昨晚剛斷氣,正在醫院太平間躺著,終年七十三歲,是個老頭,死於心肌梗死。

不能直接質疑他的身份,畢竟我叫“屍體的朋友”,豈可葉公好龍?查看他朋友圈圖片,都是老年人養生訂閱號,中央反腐消息、退休黨員組織生活、《環球時報》社論、黃金周的老年攝影展。頭像上的小女孩,是他讀三級的孫女。他是有多喜歡小孩子啊,從家裏玩耍到課外興趣班的照片,還有學習鋼琴和唱歌的小視頻。但見不到兒子媳婦,也看不見老伴。

老頭在微信裏說,自己死得突然,早上送完小孫女上學,在學校門口就不行了。心臟仿佛被悶了一拳,摔倒在大街上,失去知覺,送到醫院醫生宣告已死亡。

“是不是很難過?”我問他。

他說,全家人依次趕到醫院,呼天搶地號哭,他真想坐起來呵斥一頓,還讓不讓人好好去死了?當他看到小孫女從學校趕來,趴在自己胸口哭得梨花帶雨,屍體都忍不住要哭了,好想再抱一抱她,摸摸小羊角辮子,在臉蛋上親吻個夠,哪怕每次兒媳婦都會嫌棄老頭子不幹凈。

我認真地傾聽,不時回他個笑臉或大拇指,有時也配合他的情緒,打上一串省略號或發個哭臉。老頭還算積極樂觀,說要是得了某種慢性病,在病床上折騰一年半載,消耗幾十萬醫藥費不說,還得讓老婆和兒子辛苦守夜,被兒媳婦白眼,最後依然逃不了翹辮子的結局,還不如突發心臟病,頂多大小便失禁。唯獨臨死前沒能多看小孫女一眼,留了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老頭詳細介紹了太平間一一第一次在這兒過夜,四周全是屍體。雖說這鬼地方溫度很低,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爛味。有人進入太平間,將他推出走廊。深更半夜,醫院裏有些恐怖,我問他有沒有見到鬼,他先說沒見到,接著說不對,自己就是鬼!他被擡進一輛黑色面包車,車皮外是殯葬車的標志。車輪顛簸,載著屍體來到殯儀館。

微信對話持續一整夜,第二天我雙眼通紅地去上班了。午後,幾個同事對我指指點點,說我有病之類的,但我不在乎。我只擔心屍體會煙消雲散,著急地在微信上叫他:“你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