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好消息是,吉特法菜爾吹著口哨下樓吃早餐了。

不過與其說他是五月一日星期一早晨起的床,還不如說是中午更確切些。他睡得死死的,就像一段木頭。醒來後,他把頭探出窗外,深深地吸了口氣,天氣真溫暖,陽光真燦爛。

從窗戶往下望去,是一片墨綠、翠綠、間或點綴少許金色的鄉野。陽光的熱力蒸騰起古老的木材與石材的氣息。扭頭向右,視線穿過東面的樹叢,可以看見門房那邊鐵門上的石頂,還有鐵門外烏壓壓雲集著的一大群人。

他非常滿意地發現,自己的大腦已不再因那些人而飽受煙熏火燎,整個人從裏到外都煥然一新。

他盡情吸了口溫暖的空氣,大聲自語:“我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愛上了一個真正的女巫。我不在乎海倫是否能夠時而現身時而隱遁。就算這是她的本來面目之一,也休想讓我驚掉下巴。”

“但事實是她還活著。她就在這兒,這是她坐過的椅子。她答應今天就回來。她愛我,至少她說她愛我,這是最最不可思議的。”

“而且我的潛意識再也不會用美夢二字自欺欺人了,那絕不是夢境,更何況馬斯特司也聽到了聲音,難道他也做夢了?”

“再說了,誰又在乎呢?”

洗漱、刮臉、穿衣的過程中,他簡直已搖身變成一位哲人。但當他在下樓吃飯的途中巧遇馬斯特司時,仍不免有些尷尬。

馬斯特司的房間就在他隔壁,二人是在主樓梯頂端那扇彩窗下碰面的。他們不約而同想到昨夜那次興師動眾的搜查,一時間相對無言,恰如宿醉未醒的酒鬼談及一場縱飲狂歡,總不免要有三分猶豫的。

在彩窗的映襯下,探長看起來更顯得垂頭喪氣,一臉迷惘,形容憔悴,任誰見了也要生出惻隱之心。為表示此時是客人身份,而非執行公務,他摘下帽子向吉特稍一致意。

他清了清嗓子;“什麽也別說!什麽也別說!”他吼道,“現在都十一點十五分了,我睡過頭了。”

“我也是。”

“但鑒於事態……”

今晨的吉特完全樂於向全世界示好,遂擺出一副友好的姿態。

“您能否最後相信我一次,”他說,“我這次根本就沒有玩弄什麽陰謀詭計?”

“如你所願,先生。我相信你。”

“那麽,幫幫忙吧,從星期四下午開始我從未見過海倫一眼,直到她今天淩晨一點時出現在我的臥室裏。而且我現在還是對她的情況一無所知。除了她還活著,並未如您所想遭毒手這一點之外。”

他們踱下主樓梯,前門上方彩窗裏透進來的光線更為強烈。馬斯特司停步對他說;

“啊!那姑娘還活著,沒錯!但塞文伯爵和亨利·梅利維爾爵士呢?”

吉特答不上來。

馬斯特司從衣袋裏拽出兩張折起的報紙;“這些是連同早茶一起用托盤恭恭敬敬送到我房裏來的。班森的傑作,毫無疑問。我敢發誓,小夥子,這些報紙徹底瘋狂了!”

“鐵門那裏現在擠得水泄不通。我從窗子裏看到了。”

“看這兒!一家早上四點截稿的報紙說,他們有‘可靠的消息’稱,亨利爵士最後拿走了青銅神燈,從此便消失不見他肯定不在這房子裏,那他人呢?”

他們各自緘默,只有鞋子踏在台階上的聲音。

“而且,”馬斯特司把報紙狠狠拍進左掌,“還有其他大把的頭條新聞。‘第二個受害者’,‘塞文伯爵失蹤’,‘下一個會是誰?’”

“嗯,我知道。”

“我問你,我到底該怎麽告訴他們海倫·洛林小姐並未遇害?設想一下,我說‘她並未遇害’。然後他們問;‘哦?怎麽回事?’‘因為我一度近得可以聽到她的說話聲,而且法萊爾先生還確曾與她交談過。但事實上,夥計們,她又消失了。”

“聽起來確實有點亂。”

“有點亂?你覺得會有人笑納這種奇談怪論麽?”

“可那確有其事啊。”

“我知道確有其事!我只是問你報紙會不會相信,公眾會不會相信—該死的!—就連我的下屬們都會不會相信?”

大廳裏暖洋洋的,略有些黴味,吉特瞥了馬斯特司一眼:

“您真正掛心的是H.M.的失蹤吧,對嗎?”

馬斯特司的防線頓時松懈。

“沒錯,”他承認,“的確如此。你說都這時候了,我們還有東西吃麽?”

“應該沒問題吧,”吉特見他畏首畏尾的,“班森會安排的。”

而班森顯然都已經安排好了。

寬敞的飯廳位於大宅南側向南面的露台敞開。餐具櫃裏擺了一只擦得鋥亮的咖啡壺,酒精燈正給洗凈的盤子加熱保溫。飯廳裏空無一人,但桌上擺著兩份早餐,相應的有兩把椅子被推了出來。飯廳內很是陰涼,不過外面露台的石地上卻灑滿陽光,露台和飯廳之間是一大扇橡木門,門上沿有突出的拱頂。此時門正大開著,任屋外的暖意逐漸滲入飯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