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頁)

“他是無論如何都無法不開口汙辱他人,”茉莉說,這回換成申訴人微微紅了臉。

“抱歉,我失言了。但是你要知道,”申訴人再度變換語氣,“我一直以來都過著與邪惡打交道的生活,而非與純真善良為伴。我是否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陳述案情?”

“可以,”芳雷說。“閉嘴吧,”他轉而對兩名律師說。“從現在起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

仿佛有了共識那般,所有人同時向書桌移動,找了椅子坐下。申訴人背對大窗戶坐著。他沉默半晌,失神輕撫著他頭頂那塊逐漸稀薄的深黑發叢。然後他擡起頭來,眼角透著絲嘲諷。

“我是約翰·芳雷,”他簡單而直率地開場,“請暫且別拿那些法律條文來打斷我說話;現在我是自己的代理人,只要我高興我甚至可以稱呼自己韃靼王。總之,我真的是約翰·芳雷,而且我將告訴各位我的遭遇。

“我小時候可說是個小麻煩精,盡管我到現在還不了解我當時犯了什麽錯。我已故的父親杜德利·芳雷時常被我惹得發毛,倘若他還活著必定還是不變吧。是的,我不認為我有錯,只是我應該多學習施與受。我和年紀大的人爭執是因為我常常指出自己年紀小,和家庭教師爭執則是因為我鄙視我不感興趣的那些科目。

“現在言歸正傳。你們都知道我離開這裏的原因。我和墨瑞搭乘‘泰坦尼克號’出航。一開始我就盡情地和三等艙的乘客廝混。你們該知道,這並非因為我對三等艙的乘客有特殊好感,而只是由於我討厭我所在的頭等艙的那些人罷了。我這不是在自我辯護。你們知道的,我只是在陳述自己的心理狀態,你們應該能夠諒解。

“我在三等艙裏遇見一個獨自搭船前往美國、大約和我同齡的羅馬尼亞裔英國男孩。我對他產生興趣。他說他的父親是個英國紳士——後來我卻始終找不到人。他的母親是羅馬尼亞人,在英國一個巡回馬戲班裏跳蛇舞——當她不喝酒的時候。有一陣子那些真蛇不肯跟假蛇混雜在一起,那個女人只好退到馬戲班帳營裏去當廚娘兼差。這時候男孩成了包袱。所幸有個她的愛慕者在美國的馬戲班混得不錯,於是她決定把男孩送去他那裏。

“他將接受在繩索上騎單車的訓練,他將接受那樣的訓練——而我是多麽羨慕他。天地良心,我是多麽羨慕他!有哪個心智正常的男孩或男人會反對我的想法?”

申訴人在椅子裏挪動了一下。他冷嘲熱諷回憶著往事,卻又帶著滿足似的;其他人則動也不動。溫和多禮的魏凱先生眼看就要插嘴發表聲明或建議,在迅速觀察每個人的表情之後,仍舊保持了沉默。

“奇怪的是,”申訴人繼續說,邊凝視著手指甲,“那個男孩竟然羨慕我。他把他的名字(我不知怎麽念)改成‘派翠克·高爾’,因為他喜歡它的發音。他不喜歡馬戲團的生活。他不喜歡它的種種活動、變動、喧鬧和混亂。他痛恨連夜打樁紮營卻在次晨就得拔營離去,還有施粥所的擁擠。我不知道他如何形成的性格,他是個內向、冷淡卻彬彬有禮的小子。我們初次見面時就扭成一團,一直纏鬥到其他乘客將我們拉開為止。當時我氣憤得想拿折疊小刀沖向他,他卻只向我鞠了個躬然後走開。我仍然記得他的樣子。我指的是你——我的朋友。”

他擡頭望著芳雷。

“不可能,”芳雷突然伸手撫著額頭說。“我不相信。真是噩夢啊。你當真——”

“是的,”對手說,語氣決斷。“我們開始討論,要是我們能夠交換身分的話該會多麽有趣。當然,只是一種類似家家酒的瘋狂幻想;在當時只是這樣。你說絕不可能實現的,然而你的表情似乎很想把我殺了好達到目的。我從來不曾對這件事當真,有趣的是,你是認真的。我給了你不少關於我自己的背景資料。當時我告訴你:‘如果你和我的某某姨媽或者某某堂哥見面,你應該對他們說這些話,’並且還有模有樣地示範給你看,至於細節我不想再記起,因為那實在稱不上是正當的行為。我當時覺得你是個假正經的家夥,現在依然這麽覺得。我還把我的日記拿給你看。我習慣寫日記,理由很簡單,因為世界上沒有我可以談話的對象。直到現在還寫,”申訴人擡眼凝望,陷入遐想似的。“你還記得我嗎,派翠克?你還記得‘泰坦尼克號’沉沒的那個夜晚嗎?”

一陣靜寂。

芳雷臉上不見憤怒的表情,只有困惑。

“我已經說了,”他說,“你是瘋子。”

“當我們撞上冰山的時候,”對方謹慎地往下說,“我來告訴你當時我在做什麽。我正在船艙裏頭,那是我和可憐的老墨瑞共用的,他當時在吸煙室裏玩橋牌。墨瑞習慣在他的一件外套藏著瓶白蘭地,我拿來偷喝,因為酒吧的人不會讓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