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激淩

窗外,圓月像一只翻白的鬼眼,突兀地掛在黝黑的天幕上,冷冷地俯視著杜鵬。

睡不著,雖然床很舒適。

那天鑒定過的一對屍體又在眼前晃悠,那是一對偷情的男女,被擔架送來的時候都只蓋著一條薄薄的白底碎花的床單。

那條碎花床單很紮眼,綠葉叢中間那一點點的紅,像淩亂的處女血漬,刺目、艷麗,帶著所向披靡的情欲,起起伏伏地罩在兩具屍體上,訴說著他們在欲求不滿中猝然離世的哀傷。

男的34歲,女的29,都是繁花怒放的年齡,男人肩寬腰窄、胸肌健碩,女的膚如凝脂、窈窕美艷。

很可惜。

這是杜鵬掀開床單時的第一感覺,隨後,他就被這對男女臉上的表情震撼了,那是一種欲生夢死、極度沉醉的表情,特別是那個女人,微微張開著雙唇,似乎隨時會發出銷魂的呢喃,臉上的紅潮還沒有散盡,半眯縫著的眼睛春光外泄,整張臉、整個人都還保持著風情萬種的姿態,栩栩如生。

在最美的刹那間凋零,把所有的痛苦和遺憾、疑問留給生者,這對比翼雙飛去了天堂的靈魂是幸福的吧?

就是帶著這個疑問,杜鵬很心痛、很有罪惡感地完成了整個鑒定過程。

沒有人知道,當杜鵬用冰冷的手術刀劃開女人小腹至會陰的時候,他不由自主地戰栗了一下。

死因很簡單,天然氣管道泄漏,這對在浴室裏鸞鳳顛倒的男女樂極生悲。

然後,很快結案,案情也一目了然,男的因妻子車禍高位截癱、耐不住寂寞,和對門的艷鄰由一夜情發展到長久情人,結果雙雙意外身亡。

可是,不知怎麽,杜鵬再也忘不掉那對男女,確切地說,是那個女人。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那個女人凝固的風情就妖嬈地出現在眼前,讓杜鵬精神亢奮,徹夜失眠。

今晚,又這樣,杜鵬看著那輪圓月,心煩意亂。

整個小區的燈都黑了,已經是半夜兩點了。

杜鵬無奈地嘆了口氣,翻了個身,努力想把那具誘惑的屍體從腦海裏驅逐,就在這時,突然,他聽到了門外傳來輕微的響聲!

杜鵬心裏一緊,眯縫著眼睛,在黑暗裏警惕地盯住房門。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幽幽的月光透過薄紗的窗簾,屋子裏光線晦暗,可杜鵬還是震驚地看到,那是一個裸體女人!

潔白修長的腿,纖細柔軟的腰,長垂過肩的直發,只是,杜鵬看不清她的臉,她微低著頭,臉龐被垂在前面的長發遮掩了。

一絲寒氣順著敞開的門縫襲了過來,杜鵬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當夢想變成現實,杜鵬像好龍的葉公,感覺不到絲毫的興奮了,有的,只是暗如潮水般的恐懼。

女人光著腳,生生地飄了過來,停在了他頭頂的位置,俯下身來,半天一動不動,似乎在嗅他的氣息。

杜鵬由頭皮發緊到全身僵硬,實在挺不住了,幾乎要暴跳起來的時候,那個女人轉身離開了。

她去了洗手間。

緊接著,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強烈的好奇心暫時壓倒了恐懼感,杜鵬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下了地,湊近洗手間,小心翼翼地探著頭往裏看。

寬大瓷白的浴池裏,女人坐在裏面往身上撩水,一下一下,動作機械而緩慢。

仍然看不清她的臉,順直的長發被水浸濕,貼在她的臉上、肩上,愈發襯得肌膚雪白明晃。

整個畫面充滿了詭異的氣息,凍僵了偷窺的杜鵬,他決定,明天就搬走。

天亮了。

晨曦籠罩下的小區花紅、樹綠、樓宇潔白,充滿了鳥兒此起彼伏的叫聲,天氣是那樣清新明麗。

好像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個荒誕不經的噩夢。

杜鵬昏昏沉沉地站在窗前,搬走的決心在動搖。

昨天夜裏,那個女人洗完了澡,熟練地拿起掛在墻角架上的浴巾擦幹了身體,就躺到了杜鵬的床上。

當時,杜鵬還愣在洗手間門旁。

那個女人玉體橫陳,直愣愣地躺了半天,活像那天手術台上的女屍。

杜鵬自詡是個膽大的人,可當時,他是依靠墻的支撐才勉強站穩的。

躺夠了,女人動作輕緩地下了床,和來時一樣輕飄飄地離開了。

女人走了好半天,杜鵬才從魂飛魄散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迅速地沖到門那裏,發現門鎖得好好的,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近來休息不好、工作壓力太大,得了妄想症或者精神分裂症。

可是,洗手間裏滿滿一浴池的水,還有濕漉漉的毛巾,都證實這一切不是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