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虎

一肘子

那只肘子被送到院子裏時已經變得冰涼。

這是一間沒有門的房子,窗戶經過風雨的雕琢已經失去了原有的色彩,破落的漆皮掛著。雜亂的枝葉不知何時順著木板攀上了長滿雜草的屋頂。灰漆漆的屋子,在大雨將至的傍晚,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丫鬟繡兒不敢東張西望,放下碗,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院子。

一雙好奇的眼睛在圍墻外面的樹上窺視著,他已經保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不大不小的庭院裏不過有棵不高不矮的樹,就連房子本身,也沒有任何特色可言。

可就是這幾樣東西,組合在一起卻有種異常,很不和諧,讓人覺得哪裏不對勁,卻說不出。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個冰涼而柔軟的東西。他瞥了一眼,手上正爬著一只灰色的小壁虎。他搖了搖手,把壁虎抖落,可再把目光集中到那個窗台的時候,那肘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他不禁嘆了口氣,跳下樹,聲音很輕,腳邊正好是剛才墜下的那只小壁虎,小壁虎大概是摔得很不舒服,半天沒有動彈。他有些不耐煩了,重重一腳踩在壁虎身上。壁虎“唧唧”小聲叫著,雖然已經是它用盡全身力氣的呐喊,可除了它自己,那聲音不曾有誰聽見。

掙紮的時候,壁虎尾巴斷了,直到他走遠,那截斷尾還在不停地扭動著,好像它並沒有離開主人的身體。

他不會知道,剛才他窺視過的地方,有一雙眼睛同樣在窺視著他離去的背影。

良久,輕輕的“唧唧”聲從屋子裏面傳出,過了一會兒,又傳來有力的牙齒咀嚼骨頭和皮肉的聲音。當然,雖然聲音很響,但這次也不會有人聽到。

二莊家老爺

莊老爺坐定,繡兒奉上一只精致的銀水盂,他漱了口,把水吐在一個更大的銀水盂裏。繡兒把水倒掉後發現,水盂下部剛才和水接觸過的地方,銀色的表面竟然發起烏來。她照例用竹鹽擦洗掉了那塊烏青,一個字都不多問。只是在她做這些的時候,眼睛一直注視著莊老爺臥房的房門,仿佛希望能夠透過墻壁看見老爺在做些什麽。

偌大的莊家,到了晚飯前的這個時候竟然鴉雀無聲。天將黑未黑之際,雨已經開始下了,傭人們照例回避著,莊老爺關嚴了門,取下臥室裏那幅“虎聚青山”,只見那畫的後面,現出一個兩尺見方的空格。

屋子裏面不甚光亮,莊老爺點燃蠟燭,往那空格望去。裏面擺著一個類似牌位的東西和一個白玉小盞。

說那是類似牌位的東西是因為那牌上並無一字,但嵌有一只黑灰色,形如壁虎的物件。在燭光下可以望見,那壁虎似乎非金非銀非銅非鐵,內裏卻隱隱泛著金色光華,兩只小小的眼睛,竟似黑金般熠熠生輝。

那只白玉小盞上,一只小壁虎被秘制香料誘捕,此時已經被卡在了機關裏不能動彈。莊老爺打開機關,輕巧一捏,那壁虎被他擒入手中。莊老爺用左手大拇指別開壁虎的頭,再用右手小指上尖利的長指甲輕輕一劃,那壁虎就身首異處。

壁虎頭棄之不用,莊老爺稍發力,把它的體液擠出,他擡頭張嘴,將每一滴體液都接入口中。看他表情仿佛在飲用瓊汁甘露一般,可在燭光照射下,那體液已然渾濁到分不清顏色。

末了,莊老爺打開一個壇子把壁虎被榨幹的屍體扔了進去,屋子裏彌漫出一股詭異的酒香。

一個時辰之後,管家趙嚴來到老爺門外,先是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動靜,然後敲了三下門,問道:“老爺,今天點哪房太太的燈?”

“我乏了,不點燈。”連門都不曾開,莊老爺就把管家給打發了。可奇怪的是,剛才趙嚴分明聽到一些輕輕的“唧唧”聲,他想不出來,房裏除了老爺還會有誰。

“好的,如果您沒有其他吩咐的話,我先回去了。”趙嚴鞠了個躬,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老爺的院子。

“今天又不點燈嗎?”繡兒在廊外等著管家的消息。管家點點頭,“四房姨太太一個比一個漂亮,可都是擺著看的。真是錢多到沒有地方用了。”管家自言自語著。

“別亂嚼舌根!”繡兒說了管家一句。管家有點兒莫名其妙,這個新來才一個月的小丫頭也敢跟他頂嘴,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可繡兒完全不怕他,還回瞪了兩眼。突然,管家好像從繡兒臉上看出了什麽來,他合攏了正要罵人的嘴,低著頭走了。

他走得遠了,繡兒才低聲說了一句:“如果太太是娶來死的,那又何必點燈。”

夜深了,整個莊家大院除了門房,都漆黑一片,在蕭索的月光下,看起來像一座巨大的墳場。墳場的中心正是那座沒有門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