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

夜入三更,聽到隔壁馬榮呼聲大作——這幾日也把他們累得夠嗆。狄公卻是了無睡意,便悄悄提了一只燈籠獨自摸向流所。流所的後門早已經破敗了,後院就是白日裏見到的那個花園,其中景物影影綽綽,偶爾有夜鳥啞鳴,增添了幾分蕭瑟的味道。

烏雲漸漸掩蓋了月光,庭院裏不知從何處傳來響聲。狄公突然覺得有些不妙,不覺停下了腳步,就在這時,一團白光夾著一股腥風向狄公撲來。那白光竟是一個人形之物,身上是白色花斑的皮毛,雙腿如人站立,頭顱面目隱於皮毛之中,伸出長爪作勢欲撲!

狄公眨了眨眼睛,確信眼前這景象絕非幻覺,心道:“我命休矣!”

就在這時,一只白球突然撲到那虎人的腳下,口中嗚嗚亂叫,竟然將那怪物絆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救了狄公性命。

“大人,小心!”身後有人飛速掠來,是喬泰與馬榮。馬榮把狄公護在身後,喬泰手持腰刀,向那怪物當頭劈將過去。那虎人怪物急忙縮回爪子,向後跳躍,躲開了喬泰。喬泰還有些不知虛實,不敢輕易出手,但那虎人卻虛晃幾招,猛然抖出一道白煙,向喬泰襲來。喬泰以為是暗算,急急向後躲了幾步,就是這幾步,便讓那虎人得了先招,逃到一間屋子裏。

喬泰立刻想要追入屋子,卻被狄公攔住了。“莫著了暗算!”

“剛剛這小東西躁動不安,從榻上跳下來就跑,若不是我追過來,恐怕還救不得大人!”喬泰有些後怕地摸摸腦袋,從地上拎起那只小老虎。

狄公搖搖頭。“也多虧了它!那人有形有影,絕對不是神怪之流。只是無論人獸,逃命都是往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而去。這廝不往外逃卻往屋內逃,甚為古怪!只怕這屋內……”

“怕他作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馬榮說著飛起一腳踹開了房門,與喬泰兩人沖了進去。可是,屋子裏竟然空無一人。他與喬泰將這裏上上下下搜了個仔細,那虎人竟然消失不見了。

“怪哉!人怎能憑空失蹤?”

“人當然不能憑空失蹤,如果定要說出他為何不見,只能說是這屋子有古怪!”

幾人四下搜索,卻見那只小虎拼命往那榻上爬去。它顯然不是為了睡覺,於是狄公走上前去。

“如果一個地方多年無人打理,但是卻沒有灰塵,而且和其他地方相比,此處床柱被握得發黑……這當然是有古怪的。”

那根被握得發黑的床柱上面有幾個用匕首刻的潦草的字,看似是有人躺在床上時偶然有感而刻。

“誰知心眼亂,看朱忽成碧。”狄公輕輕讀出了那句詩,“是南朝梁王僧孺的《夜愁示諸賓》,如果這是梁王殿下刻的,倒也符合這位殿下當時的心境。”他輕輕扳動那根床柱,只見那床表面的木板竟然一下子撤了開去,露出下面一條黝黑的通道。

“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這屋子果然是梁王曾經居住的。”狄公嘆了一口氣,說。

“為何這樣說?梁王難道不住在主宅?”馬榮詫異地問。

“當年梁王畏懼刺客,扮作女子,終日疑神疑鬼,迷戀蔔問,從不住在自己的臥房,而是常常跑到侍女、小廝的屋中去住,有時一夜之間能換三個住處。這也不能怪他,他那時已經是驚弓之鳥,生怕受到陛下那遠隔千山萬水的一箭。可惜,最終還是未能逃過!這樣想來,他極有可能修建一些能夠讓他覺得安全的地方,比如說——密室。”

眼見狄公打算進入那通道,喬泰急忙止住了老人的行動。他和馬榮在前開路,讓狄公跟在他們身後,小心翼翼地下了那暗道,而小虎也連滾帶爬地跟了下去。

下面是一個有如廳堂般大的密室,一進去就感到絲絲冷氣。密室裏沒有人,只有一具虎屍。那虎崽撲上前去,哀哀嘶叫。

“看來,這應該是它的母親——那白虎夷的神獸白虎了!”

老虎被剝了皮,一條可怖的刀傷自虎身左而至右,從咽喉處劃到胸間,傷口皮肉翻開,深及胸骨。而在虎的肩胛骨之處,有一處箭傷,但是只是透肉,卻未傷到虎骨。

“這箭和這刀絕不是發自一個人。”喬泰說,“如果一個人能以此等力度將猛虎一刀斃命,絕對臂力過人,是武者中的好手,斷然不會只把箭射到如此深度。而從這傷口來看,這箭是在虎死後才射的!”

“能一刀殺虎,而且是帶著幼崽的兇悍母虎……”狄公難以置信地搖搖頭,“我要看看這虎的胃腸之中有些什麽!”

“大人懷疑這虎是中毒而死的?”

“不錯。夷人敬虎,常常以祭品祀之,以虎愛吃的豬羊放在虎常常出沒之處。如果有人在虎吃的東西上做了手腳,藥倒了虎,襲殺它就會變得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