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

棺蓋打開後,血腥之氣撲面而來。

棺內有兩具屍體,是一男一女,看皮膚應該是人過中年,屍身上滿是半幹的鮮血。狄公俯身看了,屍體上遍布傷痕——看起來就像是野獸抓撓的傷痕,傷口被撕扯得很厲害,而頭顱都不知何處去了。

“你這殺才,這裏果然是黑店!”馬榮一把抓住那店主,摜在地上。

“幾位爺饒命,小人冤枉啊!”那店主嚇得臉色煞白,他的妻子從屋中沖出來,哭哭啼啼地抱住了自己的丈夫。

“大人,這個男人的身上……好像有某種刺青!”喬泰此時卻在那屍身上發現了什麽。

“嗯?”狄公正在細細打量那些抓痕,用手指去量那些傷痕之間的間隔,皺眉思考,聞言便側身過去細細端詳,“這刺青被抓爛了,只能看清其中一隅,像是一個花瓣。但只是一個刺青,並不能說明什麽,畢竟這裏漢夷混居,刺青之人很多。但是,也不一定,因為這些傷痕的出現——並非在生前,而是在死後!”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破壞了這刺青?”

“不錯,而且砍掉頭顱,大概就是為了不讓人辨出死者的身份。”狄公面沉似水,轉過身來,喝問那店主,“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且說清楚!”

“這夫婦二人本是昨日深夜來到小人這裏投宿,今日清晨的時候就已出發。可是就在中午的時候,小人突然發現這二人用來套車的馬竟然自己跑了回來。

“小人看到那馬兒的身上有斑斑血跡,嚇了一跳。想到這山上有野獸出沒,小人怕那二人受到野獸侵害,所以就跟著那馬回去尋找。可是,可是,誰知道……竟然發現了他們的屍體。這二人雖然和小人無親無故,卻也不能任由他們暴屍荒野,小人就悄悄把他們的屍體帶了回來,尋了這具薄棺想要安葬他們。”

“既然你們夫婦做的是善事,為何要驚懼哭泣?”

“唉!”那店主長嘆一聲,“幾位是外鄉人,不知道我們這黔州的地界上近來鬧白虎邪神,有很多人被那白虎邪神奪了性命,所有見過邪神的人都死於非命……所以,賤內害怕小人惹禍上身!”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如何會鬧白虎邪神?”狄公皺起眉頭。

“唉,這,人人都這麽說……”

聞聽此言,狄公反而笑了。“人人都這麽說?聽店主的意思,似乎並不與‘人人’相同?”

“這……”那店家囁嚅著,分辯不得。

“既然發現屍首,就應報官才是,怎能私自掩埋?而且若如你所說,黔州上下都知道邪神作祟,那麽即使報官,也不會有人懷疑你!”

“唉,如果報官,才等於是逼人去死啊!”那店主垂頭喪氣地長嘆。

“逼人去死?”

“是往我的弟弟身上加罪名,逼他去死啊!”那老板娘號啕大哭起來。

“拙荊娘家姓蕭,原來一直與內弟頌雲相依為命。頌雲那孩子穩重懂事,平時在家做些泥瓦活計,閑時上山打獵貼補家計。可是就在一個月前,他上山狩獵,射死了白虎夷的白虎,聽人說還將虎皮剝了下來。結果那虎因為心懷怨念,所以化身為妖,專找漢人的晦氣!夷人也鬧了起來,要為虎神報仇,一定要取回白虎的皮毛和虎屍一同安葬來安撫它的魂靈。官府就通緝我妻弟,要將他送給夷人。可是人還沒抓到,命案就一樁接一樁地發生了,有人說是邪神,更有人說那些人是因為發現了我妻弟的行蹤而遭滅口……這下子,我那妻弟就更無活路可尋,被夷人抓住定然會被燒死祭奠虎神,若是被官府抓住大概也要問他殺人之責……”

“什麽殺人之責!”老板娘搶白了自己的丈夫,“頌雲是被冤枉的!若說我弟弟為了自保射殺白虎,我能相信,可是若說他剝虎皮圖財,我死也不信。他就是為了彤姑娘,也絕對不會那麽做,這件事定然是那……公報私仇!”

“住口,休得胡說!”看起來忠厚老實的店掌櫃第一次大聲呵斥妻子。

“剛才店主提到是‘聽聞’,即是說並非看到你妻弟所為;而你的妻子提到了‘公報私仇’,那應該是和官府有關。我不明白,令弟是獵戶,怎能和官府中人有私怨?”

“客官休聽這無知婦人胡說,我等草民,怎能與官家有瓜葛。”

他的妻子頓時住了口,夫婦二人不出一言。

“你可知我家老爺是誰?”狄興在與狄公交換眼神後,在那店掌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掌櫃瞬間愣住了。

“您說的可是真的?這位真的是……”

“如若不信,有官憑為證。”

見到官憑和那方大印,夫婦兩人歡喜起來。

“現下你可以說說你的兄弟與官府之間的糾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