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亨利·奧斯卡·霍頓先生,一個虔奉宗教的高個子,蓄著半部貴格會教徒風格的胡子,就著昏暗的燈光,在賬房裏仔細查看疊得整整齊齊的賬簿。他創立的河畔印刷社坐落於查爾斯河靠坎布裏奇的這一邊,由於他不論巨細事必躬親,印刷社已經發展成一家大企業,與好幾家有名的出版公司建立了業務關系,最著名的蒂克納·菲爾茲公司也在其列。霍頓的一個跑腿敲了敲開著的門。

霍頓在成文賬簿上寫下一個數字,又把濕漉漉的墨跡吸幹,然後才稍稍動了動身子。他吃苦耐勞,兢兢業業,不愧是清教徒的後裔。

“進來吧,夥計。”霍頓終於擡起頭來,吩咐道。

跑腿交給奧斯卡·霍頓一張卡片。還沒有開始讀,這位出版商就注意到這張紙片非常厚實、堅硬。在燈下讀著紙片上的手寫稿,霍頓板起了面孔。他極力捍衛的和平如今被徹底打破了。

副局長薩維奇的警用馬車停了下來,從車廂裏走出來庫爾茨局長。雷站在警察局的台階上迎著他。

“情況怎麽樣?”庫爾茨問。

“我查出了跳窗者名叫格裏豐·隆薩,據另一個流浪漢說,以前他有時會在鐵路邊見到這個人。”雷說。

“這只是第一步。”庫爾茨說,“你知道,我一直在考慮你所說的話。你說這兩起謀殺可能是某種形式的懲罰。”雷以為局長跟著會駁斥一番,不料他只是嘆了口氣,“我一直在思考希利法官這件案子。”

雷點點頭。

“唉,我們大家在幹我們會悔恨終生的事情,雷。審判西姆斯期間,我們自己的警察用警棍擊退了聚集在法院台階上的人群。我們像獵犬一樣追捕西姆斯,直至將他抓獲,審判結束後我們又押送他到港口,送他到他的奴隸主那兒。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是我們最為陰暗的時刻,而這全是拜希利法官所賜,起因就是他的判決,或者說他沒有在判決書中宣布國會制定的法令無效。”

“是,局長。”

說到這裏,庫爾茨神色悲傷。“去看看波士頓上流社會最有聲望的人,警官,我敢說你極有可能看透他們並非道德高尚,並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聖徒。他們舉棋不定,支持不正當的戰爭基金,謹小慎微以致膽小如鼠,甚至更糟。”

庫爾茨推門進入辦公室,正要接著往下談,卻見三個身穿黑大衣的人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出了什麽事?”庫爾茨問他們,隨即遊目四顧找他的秘書。

那三個人站開了,只見弗裏德裏克·沃克·林肯坐在他的辦公桌後。

庫爾茨取下帽子,微微鞠躬,“市長閣下。”

林肯市長坐在庫爾茨的紅木大辦公桌後,正在悠閑地吸最後一口雪茄。“希望您不要介意,局長,我們占用了您的房間,在這兒等您。”坐在市長身邊的是市議員喬納斯·費奇,咳嗽了一聲,打斷了林肯的話。市議員臉上堆滿了假笑,似乎那笑容幾個小時之前就已刻在了他的臉上。市議員打發走兩個黑大衣,只留下一個。他們是偵探科的人。

“雷警官,你先去接待室。”庫爾茨吩咐。

庫爾茨小心翼翼地在市長對面坐了下來。等門關上了,他才開始說:“這是怎麽回事?您為什麽把這些無賴聚在這兒?”

那個留下來的無賴,偵探亨肖,沒有對庫爾茨的話流露出絲毫不悅。

林肯市長說:“我確信這段時間您疏忽了其他治安問題的處理,庫爾茨局長。我們決定把謀殺案移交給偵探科來偵破。”

“我不同意!”庫爾茨說。

“歡迎偵探來辦案吧,局長。他們有能力迅速偵破案件。”林肯說。

“特別是在獎金的激勵下。”市議員費奇說。

林肯對市議員皺起了眉頭。

庫爾茨眯著眼睛說:“獎金?依據法律規定,偵探不得領受獎金。什麽獎金,市長?”

市長拈熄雪茄,裝出沉思的樣子,似乎在仔細考慮庫爾茨的意見。“在我們談話的這會兒,波士頓市議會將會通過一項由費奇議員起草的議案,廢除偵探科成員不得領取獎金的條款。獎金數額也會略有增加。”

“增加多少?”庫爾茨問。

“庫爾茨局長……”市長愣了一下。

“多少?”

費奇議員笑了一笑,回答說:“抓獲兇手,獎勵35000美元。”

“罪過!罪過!”庫爾茨驚叫道,“為了這筆錢人們會去殺人的!更不用說該死的偵探科了!”

“這件事必須有人去做,既然沒有人做,”偵探亨肖說,“我們幹。”

林肯市長長呼一口氣,整個臉都塌陷下去了。雖說這位市長不是特別像他的第二個堂兄,已故的林肯總統,但看上去同樣瘦骨嶙峋,虛弱卻不知疲倦。“等這個任期滿了我想退休了,約翰,”市長輕聲說道,“我希望,這座城市將會帶著敬意回憶起我。我們現在就需要絞死兇手,否則大大小小的惡徒會益發猖狂,不可控制,這一點您看不出來嗎?在戰爭和暗殺之間,老天爺知道各家報社依靠血腥味過活已經四年了,我敢發誓它們比以前越發饑渴了。希利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局長。我的確非常想自己去調查各個街道,找到那個瘋子,否則,我寧肯吊死在波士頓市民面前!我懇求您,讓偵探偵破這宗案子,莫讓那個黑人插手。我們不能又一次陷入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