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塔爾波特落葬後的一個禮拜,新英格蘭的牧師一個個熱情洋溢地對這位已故的同儕歌功頌德了一番。而在接下來的禮拜日,他們的布道已在大講特講不可殺生的戒律了。塔爾波特和希利被殺這兩樁案子似乎還沒有取得任何進展,新聞記者質問,兩位最重要的市民慘遭殺害,如何兇手卻依然逍遙法外?市議會通過的用來提高警察辦案效率的撥款究竟花到哪兒去了?一家報紙辛辣地諷刺道,錢都花到警官們穿的制服上去了,君不見,鋥亮的編號已是銀制的了。既然警察們連犯罪分子的邊都摸不到,諸種武器也派不上用場,全體市民又何必批 準庫爾茨提出的準許警察佩帶槍支的申請呢?

尼古拉斯·雷坐在他的辦公桌前,饒有興趣地讀著諸如此類的批評言論。

庫爾茨私下裏詢問雷警官對謀殺案有何看法。雷考慮了一下。他與別人不同,不把問題想得清清楚楚決不信口開河,但一旦開口,總是能把自己的意思說得明明白白。“如果有士兵試圖開小差被逮住了,全軍士兵就會受命到訓練區集合,那裏有一個未封閉的墓穴,墓穴旁邊放著一口棺材。逃兵被押解著從我們眼前經過,軍中牧師跟在他身旁,然後命令他坐到棺材上,並蒙住他的眼睛,捆綁他的手腳。他所屬的小分隊列隊待命。預備,瞄準……槍聲響起,他一頭栽進棺材,就此斃命,然後被就地掩埋,地面上不留一丁點兒痕跡。而我們則聳聳肩膀回到兵營。”

“莫非希利和塔爾波特的被害旨在以儆效尤?”庫爾茨似乎有點懷疑。

“逃兵完全可以在準將的營帳或樹林裏被擊斃,或者被送上軍事法庭。這一公開行為表明,逃兵將被部隊拋棄,正如他拋棄部隊。奴隸主用類似的法子來殺一儆百,警告那些試圖逃跑的奴隸。希利和塔爾波特被害這一事實也許並不特別重要。最要緊的是,我們正在對付的是他們所遭受的懲罰。我們必須堅持預定的行動方案。”

庫爾茨聽得入迷,但並未被說服,“說得一點不錯。是誰施行懲罰的呢,警官?出於何種罪過?如果真是有人想要我們從這些行為接受教訓,那麽采用我們能夠理解的方式,不是更容易表明他的意圖嗎?赤裸的屍體,旗幟,雙腳著火。壓根兒就沒道理嘛!”

但對於某人來說,它們必定是合情合理的,雷在心裏說道。或許他和庫爾茨不在此列。

“你了解霍姆斯嗎?”在另一次交談時,雷問庫爾茨。當時,他正陪同警察局長走下州議會大廈的台階,向等在下面的馬車走去。

“霍姆斯。”庫爾茨聳聳肩,顯得不太在意,“詩人,醫生。社會的牛虻。老教授韋伯斯特未上絞刑架之前的朋友。直到最後才承認韋伯斯特的罪行的人之一。在給塔爾波特驗屍時,他幫助不大。”

“是呀,是幫助不大。”雷說道,一邊想著霍姆斯一看到塔爾波特的腳就神經緊張的樣子,“我覺得他的身體不大好,他有哮喘病。”

“是的,心理上的哮喘病。”庫爾茨說。

發現塔爾波特的屍首後,雷曾經給庫爾茨局長看過兩打小紙頭,這是他在那個坑洞旁邊的地上拾到的。這些紙頭都是小正方形,和地毯釘一般大小,每一塊紙頭上至少都有一個印刷體字母,有一些從背面還可以隱約看出印刷的痕跡來。因長時間被墓穴中的濕氣所侵,有一些紙頭已經汙跡斑斑,不可辨識。庫爾茨很是納悶雷為何對這些廢紙感興趣。他對他的這位黑白混血兒警官的信任因此而多少有些減弱。

雷可不管這些,他把紙頭在桌子上小心擺好。他確信這些紙頭自有其價值,絕非毫無意義,這就像那個跳窗者曾對他耳語一樣確定無疑。他辨認出了其中的十二片紙頭上的字母:e,di,ca,t,I,vic,B,as,im,n,y,還有一個也是e。被弄臟的紙頭中有一片上面寫著字母g,不過,也很可能是字母q。

在無須駕車送庫爾茨局長去訪問死者生前的熟人或者去會見各位警察局副巡官的時候,雷就會忙裏偷閑,掏出褲子口袋裏的紙頭,在桌子上隨意排列那些字母。他偶爾能拼湊出幾個字,待到組成了短語,他又會在詞典上查找它們的含義。他緊緊閉上淡金色的眼睛,又大大地睜開來。他的心裏不知不覺生起一種期望,期望在眼睛的一閉一睜之間,那些字母會自動組合成句子,向他解釋已經發生的事情或者告訴他該怎麽做,就像巫師的乩盤那樣。據說,在神通廣大的靈媒操作下,乩盤能夠拼寫出死者所說的話。一天下午,雷把在警察局跳窗而死的那個人的臨終遺言,最起碼是他所記錄下來的,和這些新的雜亂的紙頭結合起來琢磨,希望這兩種無聲的語言多少有點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