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雷醫生和他的夫人(第3/5頁)

她坐在琴凳上,凝視前方時,腦子裏在想什麽呢?這些人都不能保持在花瓶裏插滿鮮花。怪不得他們的孩子品行不端!枯死的花似乎頓時向她揭示了問題所在,她思緒紛亂、心不在焉地脫下手套,把手指放在黑色與灰白色的琴鍵上。

在房間裏回響起來的聲音是你所能想象出的最刺耳、最不像鋼琴聲的噪音。這部分是因為此架鋼琴已經有很多年缺乏保養,沒有人彈,也沒有調音。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鋼琴的弦震動發出聲音後,另一種同樣難聽的噪音總會即刻跟上。那是一種淒涼的嘶嘶聲,一種發怒的、野蠻的尖叫,就像尾巴被你踩在腳下的貓所發出的聲音。

它徹底把莫斯雷夫人從幻想中震醒了。聽到這種哀號後,她難以置信地盯著鋼琴,站了起來,用手捂住臉頰。慌亂中,她只意識到自己不是房間裏惟一的人。

那兒,一個瘦小的白色身影從躺椅上站起來——

可憐的莫斯雷夫人。

她沒來得及意識到那個穿白袍的人正揮舞著一把小提琴,並且那把小提琴正飛快地大力向下朝她的頭敲去。在她意識到這些前,小提琴已經敲到她的腦殼,她昏了過去,失去知覺地摔倒在地上。

她的手臂隨意地伸展開來,雪白的手帕仍舊塞在表帶裏,看上去仿佛沒有一絲活著的跡象。她輕輕地向後倒下去,一小片灰塵從地毯上揚起來。

她在那兒躺了足足半個小時,直到夫人從農場上收雞蛋回來,碰巧瞥了一眼門,看見一個黑影躺在原本空著的地上。

那個白色的人影則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當我記錄下記憶裏的文字,溫特小姐的聲音還回蕩在我的房間裏,真實的程度與我在藏書室聽到時無異。她說話的方式能把她所說的刻進我的記憶裏,就像拍下的照片一樣可靠。但在這點上,當她說:“那個白色的人影則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她停頓了一下,所以記錄時我也停頓下來,鉛筆懸在紙的上方,我在想後來發生了什麽。

我一直沉浸在故事裏,所以過了一會兒才把注意力從故事裏仰面躺在地的醫生妻子身上轉到了講故事的人本身上。我感到很驚恐。溫特小姐常態下的蒼白為一種醜陋的黃灰色所取代,她一貫挺直的身形縮在一起,仿佛在抵禦某種看不見的攻擊。她嘴巴周圍的肌肉顫抖著,我猜她快要無法維持嘴唇緊閉成一直線的表情了,一個被壓抑的痛苦表情幾乎得以現形。

我驚恐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溫特小姐。”我無能為力地喊道,“那究竟是什麽?”

“我的狼。”我想我是聽到她這麽說,但是她一開口嘴唇就抖得很厲害。她閉上眼睛,仿佛是在努力調節自己的呼吸。我正要跑去找朱迪思,溫特小姐恢復了平靜。她胸口的起伏慢了下來,臉部停止了顫抖,她睜開眼睛看著我,盡管臉色依舊像死人一樣蒼白。

“好一點了……”她虛弱地說。

我慢慢地坐回到椅子上。

“我想你剛才提到了狼。”我開口說道。

“是的。那個黑畜生一有機會就啃咬我的骨頭。大部分時間,他都在角落裏徘徊或躲在門背後,因為他害怕這些。”她指指身邊桌子上的白色藥片。“但它們的作用不會永遠維持下去。快十二點了,它們的效力減弱了。他在聞我的脖子。再過半小時,他就會把牙齒和爪子鉆進我的身體。到一點鐘我再吃一片藥,他又只能退回到角落裏去。我們總是在看鐘,我和他。他每天都會比上一天提前五分鐘發起突襲。但我不能每天都提前五分鐘吃藥。因為藥的持效時間是不變的。”

“但是醫生肯定——”

“當然。每周一次,或每十天一次,他會調整劑量。只是永遠都不夠。醫生不想成為殺死我的人,你懂麽。所以當死亡來臨時,要我命的一定是狼。”

她看著我,不帶一絲感情,然後態度變得溫和了。

“瞧,藥片在這裏。還有一杯水。如果我想,我可以給自己做一個了斷。隨時隨地。所以不要為我感到難過。我如此選擇,因為我還有事情要做。”

我點點頭。“好的。”

“那麽,讓我們趕快幹吧,好嗎?我們剛才講到哪兒了?”

“醫生的妻子。在琴房裏。還有小提琴。”

於是我們繼續工作。

查理不適應處理問題。


他有問題。許多問題。房頂上的洞,開裂的窗格,頂樓房間裏腐爛的鴿子——但他都不去理會。抑或是他與世隔絕了太久,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問題。當水漏得太嚴重時,他就關閉一個房間,起用另一個房間。畢竟宅子足夠大。人們想知道他慢速運轉的頭腦是否意識到其他人都在積極地維護他們的房子。不過,年久失修的環境對他來說很自然。身處其中,他感覺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