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的故事(第4/5頁)

我胡亂思考著是否要去羅布夫人家。哦,不。還有一個更好的地方。我爬到父親的床底下。

自我最後一次藏在那裏之後,地板和床架間的空間縮小了。一只旅行箱緊貼著我的一只肩膀,在漆黑的床底,它的顏色看起來和白天一樣灰。箱子裏裝著我們所有的夏日裝備:太陽眼鏡、備用的膠卷、我母親從沒穿過卻也從未丟掉的泳衣。我身體的另一邊放著一只紙板箱。我用手指摸索著翻開起皺的箱蓋,把手伸進去,仔細搜尋。纏結成一團的聖誕樹飾燈。裝飾聖誕樹的天使的裙子上結滿了灰塵。上一次待在這張床底下時,我相信聖誕老人的存在。如今,我不再相信了。這是否說明我有點長大了?

從床底下爬出來時,我移走了一只舊餅幹罐。罐子的一半露在床沿掛布的荷葉邊外。我記得這只罐子:它一直在床底下。它的蓋子上印有蘇格蘭峭壁和冷杉,以前它蓋得很緊,我打不開。我隨手嘗試打開蓋子。我的手比過去大,也更有勁,蓋子輕易就被打開了,這讓我大吃一驚。餅幹罐子裏裝著父親的護照和各種各樣大小不一的紙。表格,有打印的,也有手寫的。有些地方簽著名字。

對我而言,我看到什麽就會讀什麽。我總是如此。我輕輕地翻閱那些文件。父母的結婚證書。他們的出生證明。我自己的出生證明——泛黃的紙上蓋著紅印,還有我父親的簽名。我小心地折起它,把它與我已經讀過的其他表格放在一起,接著我開始讀下一張表格。它與我的出生證明完全一樣。我感到困惑不解。為什麽我會有兩張出生證明?


然後我看出區別了。同一個父親,同一個母親,同一個出生日期,同一個出生地點,但是不同的名字。

那一刻在我的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原有的思維在頃刻間土崩瓦解,我的腦子猶如萬花筒般重組出一個不尋常的念頭。

我有一個雙胞胎妹妹。

我不去理會自己頭腦中紛亂的思緒,好奇地展開另一張紙。

一張死亡證明。

我的雙胞胎妹妹死了。

現在我知道是什麽讓我有瑕疵了。

盡管這個發現讓我茫然失措,我卻不感驚訝。因為我一直有一種感覺。覺得周圍有什麽東西——這種感覺熟悉得無須言說。我身體右側的空氣總是有點異樣。仿佛有一個光影。某樣特別的東西能使無人的空間戰栗。它是我蒼白的魅影。

雙手緊壓在身體的右側,頭向下低,鼻子幾乎碰到肩膀。這是一個老姿勢,每當我感覺痛苦、困惑和不情願時,我就會不由地擺出這個姿勢。我對它太熟悉了,所以過去我從未對此加以思考,如今我的發現揭示了它的意義。我是在尋找我的雙胞胎妹妹。她本應該在那兒。在我的旁邊。

當我發現了那兩頁紙,當真相大白,一切又重歸平靜後,我想,正是如此。失落。悲傷。孤單。總是有一種感覺將我和別人隔絕開來——它陪伴著我——貫穿我的一生,現在我發現了兩張出生證明,我明白了那種感覺是什麽。我的妹妹。

過了很長時間,我聽見樓下廚房的門被打開了。盡管小腿發麻,我還是跑到樓梯口,羅布夫人出現在樓梯底下。

“一切都好嗎,瑪格麗特?”

“是的。”

“你需要的東西都有嗎?”

“是的。”

“好,如果有需要就到我家來。”

“好的。”

“你的媽媽和爸爸,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了。”

羅布夫人走了。

我把文件裝回餅幹罐中,並將罐子重新放到床底下,便關門離開了臥室。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我震驚地感受到自己的眼睛被另一雙眼睛緊緊鎖住。在她的注視下,我的臉感到刺痛。我能摸到自己皮膚下的骨骼。

後來,我的父母走上門口的台階。

我打開門,父親在樓梯口給了我一個擁抱。

“好樣的。”他說,“各方面都能得到高分。”

母親看上去蒼白而疲勞。出門總會引起她的頭痛。

“是的。”她說,“好姑娘。”

“那麽,甜心,一個人在家裏,你過得怎麽樣?”

“很好。”

“我就知道。”他說。然後,他不禁又張開雙臂給了我一個開心的擁抱,還親吻了我的額頭。“該睡覺了。看書別太久。”

“我不會看太久的。”

之後,我聽見父母做上床睡覺前的準備工作:父親打開藥櫃,找出母親的藥片,倒了一杯水。他像往常那樣說:“好好睡一晚,你會感覺好些。”接著,客房的門關上了。過了一會兒,另一個房間裏的床發出了咯吱聲,我聽見父親喀噠一聲關上了燈。

我了解有關雙胞胎的知識。本應該變為一個人的一個細胞由於某種難以解釋的原因變成了兩個同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