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涅墨亞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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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喀琉斯·斯托克的敘述(續)

卡農街在昏暗的路燈下一閃而過,我們的出租馬車在石塊鋪砌的路面上顛簸著向前。早就在醞釀著的大雨終於落了下來。當車夫將我們送到我寓所的門前時,暴雨正傾盆直下。歐文付了車資,不待找零,便和我直奔門廳。我因匆忙之中,又被他催著,竟失手將鑰匙差點掉進排水溝。雨點噼噼啪啪打在我們帽子上,我倏然抓住這個向鐵格蓋子空隙滑去的東西,當我總算抓到手的時候,我們全身都濕透了。

平常,只要天一開始下雨,歐文總要將老天爺罵上一通,因為在他身穿考究衣著而沾沾自喜的時候,卻不得不窩在屋裏。我暗想,他此時應該是心情不錯才顯得如此活躍而愉快。我嘰嘰咕咕發著牢騷,將鑰匙插進鎖孔。

“行啦,我親愛的阿喀琉斯,來點兒風度吧。呵呵,不順心時可別泄氣。再說了,我們這兩個倫敦人久經考驗,可不是幾滴雨就能讓我們打退堂鼓的。快點,快點,美人兒可不會等著!”

“美人兒?什麽美人兒?您很清楚我是單身過日子的。”

“喏,別傻了。我說的不是外在美的女性,而是那種所能達到的最崇高、最本質的美,也是最能撩撥人、最令人向往的美---神秘之美。我總感到,我們已處在一樁非常重大的神秘事件的起點。快,快,快呀!”

我們在客廳裏安頓下來。我端給他一杯雪利酒,他一飲而盡。毫不誇張地說,我剛把《泰晤士報》上的那篇文章從文件堆裏抽出,他就一把搶過去了。接著他打個手勢,不容分說讓我閉嘴,便埋頭讀了起來。剪報日期是去年九月。

科爾福德:蹊蹺的罪案

毗鄰威爾士邊境的科爾福德村內,據說查爾斯·麥克勞德少校的口碑不佳。此言殆非虛語。蓋因鄰近之居民,幾乎無人對其身亡表示哀痛。此事猝發於上周五,時近午夜,情況怪譎異常。

麥克勞德系印度軍團一員,素以擅狩聞名,此點或系該慘劇之根源。自其定居科爾福德以來,常有村民抱怨其對家畜施暴。不幸踏足少校“領地”---花園和草地---之貓狗,極少能安然而退。此事或是源自他對體育活動的懷戀,故驅趕貓狗時兇狠有加。據目擊者稱,他對此類不請自來者,動輒以長柄利叉投之。該狩獵場面十分罕見,然村民一再發現有家畜失蹤。抱怨、指責、激憤言辭在科爾福德有增無減,卻又幾乎無人敢向麥克勞德少校當面提出……個中緣由,皆因其乃大自然之一介偉力:身高六尺,肩寬超常,一綹紅棕長髯閃閃發光,頗似雄獅鬃毛;其眼神更是兇悍懾人。凡此種種,屢屢使人望而卻步,不敢上前理論。故此,若誰人欲給失蹤動物討還公道---而且人數頗多---他自當設法避免直接沖突。這正是本案不合情理之處,襲擊者是從正面扼殺少校,手法幹凈利落,直如同天神下凡……本案詳情如下。

麥克勞德少校在科爾福德並非僅有仇家,譬如旅店店主一貫對其抱持歡迎。每周五,少校皆會準時赴店小酌數杯,然該晚他離店遠較往日為早,店主不禁開言詢問。對此,麥克勞德答稱:

“吾去去就來。有個毛頭後生自稱比我更勝一籌,相約和吾一會!胡言亂語,竟至於斯!此番吾定要讓他自食其果……”

“噫,在科爾福德,尚未有人敢如此妄言!明公切莫發怒,留其一條生路如何?”

“不妨,”只聽那麥克勞德冷冷笑道,“吾所思者,無非是令其知曉,敢向吾拍板叫陣,下場注定可悲。”

說至此處,他仰天一陣狂笑,旋離開旅店。時近晚上九點。三小時後,旅店打烊,少校並未返回。那時店主早忘了先前所談,但行將鎖門之際,忽有一顧客前來敲門,告知麥克勞德家的情況奇怪:客廳的窗戶大敞,有只貓在窗戶鏈子上磨身擦癢,窗簾拉起一半,屋內燈火通明,然而除了這放肆之貓,屋內竟全無一人……

店主頗感驚訝,因路程不遠,便隨此人去往少校居所,但再未見到該莽撞小貓。他呼喊著麥克勞德,卻無人應答。此時店主方想起少校的奇怪約會。那屋子大門半開,店主愈發困惑,舉手敲門,亦無應答,好奇心起,遂進屋走到客廳,至門檻處驀然停住---只見該魁梧男子橫臥地上,全無生氣---那少校臉孔朝上,雙目翻白,嘴巴半張,舌頭伸出垂下。現場因有桌子與五鬥櫥上的兩盞煤油燈而照得通亮。屋內除散落長沙發上的數本書外,余皆整然有序。店主既驚且懼:所驚者,屍體死狀可怖,自不待言;所懼者,麥克勞德孔武有力,竟被人輕松放倒,絕無絲毫還手余地,何故?

稍後趕赴現場的警員,亦被這問題深深困擾,同樣霧水滿頭。初時,眾人見到散落長沙發上之書本,曾猜測是兇手所疏,視為一條線索。然事後發現那書籍均屬少校所有,俱屬魔術及娛樂技巧方面之論著,此乃少校除狩獵外另一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