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5

在去海特街的路上,我長話短說地向布魯克介紹了保羅·墨菲。

12年前,那時我在實驗室緊鑼密鼓地做實驗,為獲博士學位做準備,而墨菲剛剛入校,是名學癌症生物學的博士研究生。他的實驗室就在我實驗室的隔壁,我們倆共用一台切片機——一種切割冷凍組織薄片的機器。遙想當年,那會兒墨菲留著滿臉的大胡子,一副校園大人物的派頭。墨菲在愛荷華州時一直在打橄欖球,後來有次作為小馬隊的一員參加大學橄欖球季賽,膝蓋受了傷,自此改變了他的人生。他說太不值得,畢竟他只是個替補隊員。有一天晚上,他幾次實驗都失敗了,我們就一起喝酒侃大山。突然之間,我們的關系就拉近了。

“你知道有句老話叫運動員有兩條命嗎?”他問我。我從沒聽過這句老話,但是打那時起它就深深烙在我腦海中了:運動員有兩條命。這句話裏肯定有故事。

不管怎麽說,我們成了朋友,原因嘛,或許是因為共同分享實驗室秘密,或許是因為我們夜晚聚在一起抱怨或發泄對生命科學的不滿,或許是因為我疏遠了那些決定不拿博士學位的同學。至少有那麽一陣子,墨菲成了我在學校裏最好的朋友。

我們之間關系的破裂,是在我的實驗遇到麻煩之後,那次“篡改數據事件”給了我很大打擊。墨菲,我一直認為他會在整個事件中站在我這一邊,盡管我這一邊相對而言是站不住腳的。我沒想到他處理事情竟他媽的如此幼稚。我希望他能給紀律委員會寫一封信,講述一下我的人品,證明除了這個小小的犯規之外,我是個多麽光明正大的青年。然而,我所得到的只是一封郵件,在當年,郵件只是一串信息轉化的代碼。郵件的大意是:“納特,於科學而言,你是個騙子、偽君子、一個不講信用的人。我要跟你絕交,你這個道德敗壞的家夥。”嗯,這並不是墨菲的原話,但大意就是這樣。

自此,墨菲在我眼中就是株道德上的墻頭草,他假裝正派,用科學的名義來壓人。我因此完蛋了,我跟他的友誼也到此為止。

我被學校掃地出門後,就沒再跟他說過話——我發誓再不理會此人。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的鐵哥們,滾他媽的蛋。

我跟布魯克控訴完墨菲的不義之舉後,她有好一陣子沒說話,“你以前從沒跟我提過。”

我得說我把這段故事隱去,是因為我認為這段歷史對我來說不再重要,但這顯然是謊言。我不談論它是因為我憎惡自己的這段歷史,它是我的軟肋。我花了10年時間想要抹掉它,想要忘卻自己曾做過錯事。但是正如該隱所知,有些痕跡是不可能擦幹凈的。

“但我到時候會告訴你,”我說,“我不會瞞你的。”

我們進了咖啡館,布魯克啜飲著一大杯綠茶。她縮了縮身子,跟我說:“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現在她的臉色和語氣都變得更加溫和了。

我的臉色也緩和下來,雖然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不算是勇敢。把自己塵封多年的往事說出來,或者我只是耍了點手段,通過抖落自己的缺點來操縱女友的情緒。誠實並不總是可信的。

“不管它了,”我說,“讓我們看看墨菲能帶來什麽好消息。如果他帶根繩索或帶副手銬來,你去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趕緊逃。”

我往後靠靠,木椅嘎吱嘎吱地響,我注意到店內環境是完全舊金山式的——一對穿耳洞的、拿筆寫寫畫畫的情侶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個穿著印有搖滾音樂會T恤衫的白胡子老頭在讀薩特的作品,對面角落裏有四個人埋首於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不是起草下一周的工作計劃,就是在寫下一部偉大的美國小說。這家咖啡館有各色茶品和咖啡,有中國的珠茶,也有蘇門答臘的門德林。

“他為什麽現在打電話給你?”布魯克突然問道。

“我想該是遇到疾控中心管的那類問題了吧。”

“啊,而你是這方面的專家。”

“對,但我還開著一輛1988年產的卡羅拉。”

布魯克不幹了,“你這種男人真是沒指望了,整天抱怨自己那輛破車,還把它開著到處顯擺。”

“我這車可沒讓我在這物質世界中隨波逐流。我要顛覆這世界。”

“噢,你可真是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