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離別曲

十月二十三日,早晨七點整。

年輕人從睡夢中醒來。這一覺睡得非常踏實,他感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

這套租來的兩居室是他在省城的住所之一,也是他特為緊急情況而設置的避風港。那天他從張海峰的警車中逃脫之後,趁雨夜潛入此處,從此開始了深居簡出的生活。

房屋的主人長期在國外定居,而年輕人早就在銀行設置了房租定期轉存,所以他盡可以放心地呆在這裏,沒人會來打攪他。

年輕人下床拉開窗簾,晨光透進屋內,雖然不像春天裏那樣明媚,但至少是一個晴天。他向窗外遠眺了一會,決定今天出門,將一些該辦的事情做個了斷。拿定主意之後他便轉身來到廚房,這裏擺著兩台大冰箱,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藥物、食品、飲料、罐頭,他即使在這裏困頓上一兩個月,也無需為了生活而發愁。

年輕人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和一大塊幹面包,很快便把它們統統塞進了肚子裏。然後他認真地洗了手,又來到了臥室對面的小屋中。

小屋裏沒有床,只貼墻豎著兩大排立式衣架。衣架上掛滿了衣帽服飾,不僅包括了警察、醫生等等的各類制服,甚至還有女人才會用到的絲襪和長裙。

衣架旁邊有一個梳妝台,年輕人坐在台前的椅子上。他正對著一面光潔鋥亮的鏡子,鏡子裏映出一張英俊帥氣的面龐。

年輕人卻輕嘆著搖了搖頭,似乎對這樣的容顏很不滿意。他盯著那面龐聚精會神地看了良久,然後慢慢拉開了台面下的一個抽屜。當他的右手重又擡上來的時候,手心裏多了一把小巧纖細的剪子。

這剪子通常是女人們修理眉毛用的,年輕人將它捏在手裏,像是獅子嘴裏叼著根棒棒糖一樣滑稽。不過他的神態卻認真得很,他眯眼看著鏡子,一絲不苟地用那剪子修理起自己的眉毛來。

原本濃密的,像兩彎新月一樣的眉毛漸漸變得粗短稀疏,眉間距變寬了,眉型也成了劈開的“八”字。年輕人停下手,他對著鏡子左右晃了兩下腦袋,自覺還不錯,於是便把眉剪放回抽屜裏,順手又拿出一個“8”字型的小盒子放在台面上。

打開盒蓋,裏面卻是一副隱形眼鏡,年輕人撐開眼皮,熟練地將兩個鏡片貼在了自己的眼球上。於是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對渾濁無光的眼睛,就連瞳孔也灰蒙蒙的,像是得了白內障的病患一般。

不過對於年輕人來說,一副眼鏡還不夠,他從抽屜裏又摸出第二副來——這一副卻是有著碩大黑色邊框的玻璃鏡。年輕人將這副眼鏡架在自己的鼻梁上。鏡框裏的玻璃片毫無度數,純屬擺設。這副眼鏡對於佩戴者真正的意義都隱藏在那一對粗大的黑框支腳上。

支腳的前後位置各有一個暗扣,前面的暗扣撐住太陽穴附近的皮膚,使得年輕人的眼角向側上方吊起,眼型由此變得狹長扁平;後面的暗扣則在耳朵後面撐起了耳廓,刻意制造出一對“招風耳”的形態。

打理好眼眉和耳朵之後,年輕人從抽屜裏摸出的第四樣東西看起來更為古怪。那東西的主體由一段七八厘米長的堅硬鋼絲構成,鋼絲中間是兩片黃巴巴的假牙,斜斜地撇向下方,鋼絲兩側則頂著兩個對稱的塑料模子,各自約有半個核桃大小。

年輕人把嘴一張,竟將這古怪的東西塞入了口中。鋼絲恰與他上牙床的內表面鍥套吻合,原來那東西卻是一副牙箍。

兩片發黃的假牙頂起了年輕人的上嘴唇,使他變成了雙唇不關風的“呲牙男”,而鋼絲兩側的塑料模子則填滿了年輕人的兩頰,於是原本蒼勁的面龐曲線消失了,憑空生出來兩塊高聳突兀的“顴骨”。

年輕人看著鏡中此刻的容顏,咧開嘴笑了,那兩顆齙牙越發從唇齒中跳了出來。現在他的五官除了鼻子之外都已改頭換面,醜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了。

年輕人又站起身,順手撩起鏡子前一團蓬亂的假發,那假發有著長長的鬢角,扣在腦袋上以後,正好能蓋住藏有玄機的眼鏡支腳。

容貌算是裝點完了,接下來還得挑選相配的衣著。年輕人在衣架前來回遛了兩圈,最終挑出了一件厚大的夾克衫。夾克的款式有點過時,而且尺碼偏大,穿在身上顯得很不利索。但就是這樣的效果才讓年輕人滿意。他走到換衣鏡前,微微佝僂著背,在鏡子裏便出現了一個容貌醜陋,氣質猥瑣的男子,那男子的眯縫著小眼睛,眼神黯淡無光;因為好幾天都沒洗臉,皮膚幹蒙蒙的,毫無彈性;他的夾克衫軟然的垂搭著,袖子遮住了大半只手,一副碩大的黑框眼鏡有種要把鼻梁壓垮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