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分身 三十一、被掏空的男人

我喝了不少酒,踉踉蹌蹌地穿梭在夜晚的小巷子裏。越是走,就越覺得孤單;越是感到孤單,就越覺得靜謐的小巷子裏,四周的景物都會朝我碾壓過來,顫顫巍巍的,讓我感到害怕。

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不可信。路過小巷中的一處院門時,有個也不知道是男還是女的少年倚著門。少年剃著個禿頭,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對我笑:“哥哥,哥哥,你身後的姐姐是誰啊?”

“滾,滾蛋!他媽的SB幻覺,去你媽的。”我粗魯地罵著,卻不敢去招惹他(她)。也許在平時,我會認為自己遇見了個瘋子,然後驚出一身冷汗來,落荒而逃;可是這一晚,我沒啥反應,依舊晃晃蕩蕩的,像個孤魂野鬼。

也許,我對於那一天的記憶都是紊亂的,當時大街上什麽都沒有,路燈映射出我那歪歪斜斜的影子。沒有了時間觀念,也不知道幾點,我回到家。

打開門,雪糕在沖我狂叫。一邊叫著,一邊往後直縮。

“怎麽,連你也不認識我了?”我哼哼著,按了半天大燈開關,才恍然想起來家裏沒電了。

“咱倆睡覺吧。”我歪倒在床上,可躺下了,卻了無困意。腦袋裏像針紮似的疼,眼前花白的雪片亂飛。

窗外的燈光映出些造型奇特的影子,我氣鼓鼓地把窗簾拉上,還覺得不過癮,又把狗窩豎起來,擋住光線。

房間好不容易全黑下來,可我的眼睛很快又適應了黑暗——屋子裏有些東西晃來晃去,是我晾著的衣服嗎?我的電腦桌會動?我扔在桌上的硬皮書自己打開了?

去他媽的,現在簡直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我無法在房間裏待下去了。

“走吧,雪糕,我們出去過夜……”

“雪糕”興奮起來。在我家,有兩個詞是禁語——“出去”還有“玩”。只要說出這兩個詞,“雪糕”就會把它的尾巴飛快地搖動起來,上躥下跳、坐立不安。所以,除非你帶它出去玩,否則絕無片刻安寧。

於是,一人、一狗,晃晃悠悠地上了街。

“雪糕”一開始還挺高興的,使勁地跑,用狗鏈子拽著我,也不知道是誰遛誰;半小時之後,它的勁頭就小多了,時不時地停下來看我;一小時後,它累了,慢慢地挪;再過一會兒,它幹脆坐在地上不動了,可憐巴巴地驟起小眉頭,擰著小豆眼瞧著我。

“走不動啦?那咱們就歇會。沒法子啊,家裏沒有燈,我害怕。”我坐在馬路牙子上,“雪糕”趴在我的腳邊,嗚嗚地哼叫。

夏夜並不冷,只是刮著風,“雪糕”在我的腳邊越縮越近。太晚了,我不能帶著它去打擾我父母,何況我老爸老媽還得伺候我九十四歲的奶奶;我也不能帶著狗去賓館開房,這太可笑了。沒轍,我買了盒午餐肉喂它,當作彌補。

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回想兩年前,我因為師姐跳樓自殺辭了職。那時候有人罵我,有人勸我:罵我的是父母,勸我的是親友。我都不以為然,為了生存,也為了事業,我依舊找到了從事老本行的出路——我變成了走家串戶的江湖遊醫。

一晃兩年過去,我接了多少病例,治療過多少人,這數字有些模糊不清。可我心裏念念不忘的,依舊是因為我出差不在現場,而沒能救助的師姐。在辭職後不久,可能由於自責過度,我產生了幻覺。

我看到上吊而死的病人;看到浴缸裏漂起一塊紅暈;可沒準就像簡心藍說的那樣,我治好了他們,從此改寫了他們的未來。當事人因此不必再仿徨下去,可我呢,到頭來我變成了什麽?

我的病情在加重,短短幾年內,我從對病人產生幻覺,進化到了對病人家屬產生幻覺,而現在,我把真實世界也給當成了幻覺。如果今天不是幹爹幹娘在場,後果不堪設想。這樣的我,如何再去幫助別人?

為什麽我不能幻覺出自己的死呢?假如讓我看到了,就像判了我的死刑,我反而會解脫。總比現在這樣無能為力要強許多!

誠然,每個人在不同的階段,都會存在某種程度的心理問題。我這幻覺可不是什麽心理問題!它要嚴重得多!鬼使神差般,我放下了尊嚴,給簡心藍打了電話。在電話這頭,我哭了……

簡心藍嚇壞了,她也顧不得問清到底出了什麽事,急急忙忙地開車來找我。她的速度很快,等她趕到的時候,我也不哭了,雪糕拿它濕乎乎的舌頭正在舔我的臉,黏黏的唾沫迅速被風吹幹。

“怎麽還帶著個小寶貝呢?”她的臉上分明是帶著驚喜,馬上把疲憊的我們弄上了車,“去我家過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