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瘋子(第2/2頁)



  現在該怎麽稱呼我娘呢,她?,它?一個死了的人,一具屍體。頭扁扁的,面目全非,腦漿和頭發粘在一起,兩只腳血肉模糊,中間的胸腔開裂,滿腹猙獰,Rx房上露著一截白森森的肋骨,鮮血蠕動而下(心呢?),旁邊的那幾塊肉渣就是心。上帝和女媧不得不承認生命就是由這些東西組成。這顏色讓蒼蠅都感動眼花繚亂,這彌漫的氣味是人真實的氣味,這整個畫面在陽光之下顯的陰森無比。肉體從魔鬼的嘴裏吐出來,死亡讓寄居在軀殼裏的靈魂獲得自由,讓囚鎖在胸膛裏的心靈獲得解放。

  願我娘安息!(脫帽)

  我爹看見我娘時打了個寒顫,頭發都豎起來了,他的眼睛睜的巨大,嘴巴因驚呆而張著,突然他直挺挺的倒下,抽搐著昏了過去。

  河堤上挖了一個坑,柳編廠所有的殘疾人都來送葬。我娘被草席包著,兩只結滿老繭的手露在外面。那雙手飽經風霜,在黑暗裏摸索,在風雨中長大,那雙手給葉子洗尿布,給我補褲子。那雙手是雙好手。我趴在坑邊一直哭到嗓子啞了,我大聲喊,娘,娘,你起來,起來,你別死,你看不見,我給你當拐棍,你老了我背著你,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娘,你起來,你別死。我爹目光呆滯,跪在那裏,當柳青灑下第一把土,我爹的胸腔裏有悶雷滾過,他發出狼一樣的吼叫。馬回回,小拉,家起,戲子,四個人按住我爹才制止他跳下去。一個墳頭一個人。火焰裏一只黑色蝴蝶翩飛,鴛鴦望著沉睡在水底的戀人。我爹在我娘的墳前哭了三天三夜,淚水浸濕了他面前的土地,有誰聽過一個啞巴的哭聲,那哭聲在曠野上回蕩,象鋸子鋸斷一扇門,象木棒砸爛那屋裏的東西,象刀子劃破胸膛,象錘子一點一點敲碎人的心。第四天,葉子提著水罐給我爹送吃的,我爹坐在墳前一動不動。

  他已經死了。

  一個星光滿天的夜,所有的花朵和小鳥都睡了,流星劃過天際,風徐徐的吹著。我和葉子坐在一個小土坡上。我說,葉子,我娘死了,爹也死了,我活著就是為了你了。葉子說誰也不能把咱倆分開,就象你爹和你娘一樣。(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