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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濟廣還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雪白的墻壁和天頂,表情嚴肅的醫生和護士,若不是偶爾幾聲從遠處傳來的叫喊,這裏該與普通的醫院無異。他先找到羅醫生詢問了趙順的病情,在他了解了趙順毆打單位領導、出現狂躁症狀以及逃離醫院的情況後,申請會見了趙順。

在從小呂手中獲得逃跑便服的那個探視室裏,趙順端坐下來。

周濟廣和書記員坐在他對面。趙順說了第一句話:“你們終於來了。”

“你知道我們會來?”周濟廣問。

“是的。”趙順點頭。“我雖然同時投遞了那麽多封信,但我知道,最終來的會是你們。”趙順說,“有的部門會以證據不足或管轄問題結件,有的部門會直接將舉報信轉給被舉報的經偵支隊,而只有你們,必須來調查。”

“這麽肯定?為什麽?”周濟廣問。

“因為我舉報的主要問題是該由你們負責,檢察院應該對公安機關辦理的案件進行監督,這是你們的職責。”趙順說。

“嗯,職責,說得好。”周濟廣點頭。

“我是個警察,一個辦案的警察,我每天接到的舉報信不比你們少,我知道寫再多的所謂冤屈和不公都沒意義,重要的是列舉事實,可以查到的事實,更重要的是要讓辦案的機關有脫不開的職責。”趙順說。

“脫不開的職責?”周濟廣側目。

“對,職責。”趙順面無表情地說,“如果發現了違法犯罪行為,警察必須進行打擊,這是警察的基本職責。而同樣,如果發現了公安機關在辦理案件過程中,有需要糾正的執法問題,檢察院必須進行執法監督,這是你們的基本職責。”

“也就是說,你舉報的問題,都是我們應該履行的基本職責,所以你才確定我們會來找你?”周濟廣問。

“是的,我不相信什麽所謂的覺悟,能履行好自己最基本的職責,就已經不容易了。”趙順說。

“你是在激我?”周濟廣說。

“沒有。”趙順搖頭。“我只是希望,你能履行好自己的職責。”趙順認真地說。

“好,這個你放心,我會依法查辦你所舉報的情況,請你具體說一下。”周濟廣說。

“我想舉報的問題,材料上都有了,我不想再重復。”趙順說,“我希望你們查的,是兩個方面的問題。”

周濟廣:“哪兩個方面?請說。”

“第一個方面,我希望你們能啟動司法程序,讓正毅公司的案子重新立案偵查。證明這個案子不該撤銷案件,有三個工作需要做:其一,你們可以到經偵支隊調取案件的所有材料,裏面有證明正毅公司涉嫌貸款詐騙的證據;其二,我在這次進來之前曾經給該公司的法人任毅做過訊問,訊問的過程全在一個錄音筆裏,你們要設法找到它;其三,你們要找到我單位的小呂,他能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這點非常重要。做第一個方面的目的,就是不能讓這個案子擱淺。”趙順認真地說。

“嗯,第二個方面。”周濟廣點頭。

“第二個方面,我希望你們能讓我從這裏出去。”趙順前傾了一下身體。“有兩個工作需要做:其一,你們要去市人民醫院調取我的病歷,那個病歷是偽造的,你們要加以證明;第二,請第三方的精神病檢驗部門給我做鑒定,證明我沒有精神病。只有讓我出去,才能把那件案子辦成。”趙順加快語速。

周濟廣默默地看著趙順,沒有回答。趙順提出的這幾項工作,恰恰都是周濟廣決定要做的,而且已經開始落實。周濟廣看著趙順,他確實是一個警察,搜集證據的思路很清晰。

“你到底有沒有病?”周濟廣沉默了許久,突然問。

“我有病。”趙順爽快地回答。

“你有病?那為什麽還要讓我找鑒定部門證明你沒病,帶你出去?”周濟廣問。

“因為我要把那個案子辦完。”趙順說,“在將犯罪嫌疑人繩之以法之後,我會自己回到這裏來治療。”趙順表情嚴肅。

“如果你真的有病,是不可能離開這裏的。”周濟廣說。

“我可以證明我沒病。”趙順回答。

“一個有病人,如何證明自己沒病?”周濟廣問。

“用我自己的方式,這點你不必多慮。”趙順回答。

“為什麽說自己有病?害怕承擔毆打被告和非法拘禁、刑訊逼供的責任?”周濟廣一針見血。

“不是,那些是我的病態。”趙順果斷地回答,“我知道自己身上存在問題,而且愈發嚴重,這點我比誰都明白,因為沒有一個人會像我自己一樣了解我自己。是,我承認,我在此之前一直認為自己沒病,一直認為是我的同事在陷害我、剝奪我辦案的權力,但我現在明白了,我確實有病,但不屬於精神分裂,而是間歇性的精神問題,我在清醒時可以控制自己的思維和行動。我向你保證,我現在是清醒的,而且在認定那個案件性質的時候也是清醒的,我希望你能幫助我,我懇求你的目的,是為了盡我最基本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