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黑漆漆的街道,肮臟的地面和潮濕的氣味,共同組成了一幅敗落的景象。趙順默默地蹲在某一處垃圾集中站的後面。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寒冷和饑餓在侵蝕著他疲憊不堪的身體,難聞的味道讓趙順幾乎忍不住嘔吐。但他不能動,也不能離開。已經連續十八天了,趙順不是精算師,不知道這十八天可以細分為多少小時、分鐘和秒鐘,但他卻徹底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含義。十八天,無限拉長的忍受和煎熬,該算是一種自虐吧。趙順不讓自己離開,不讓自己放棄,不能原諒自己有任何的紕漏,任何一次細微的疏忽都可能造成這原本被無限拉長的十八天前功盡棄。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猛撲過去,釋放自己所有能量,釋放這十八天所有疾苦的機會。他在等待著,在克制著,在忍受著,在煎熬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執著,也許僅僅因為這是他作為一個警察的職責?

十二點過後,雙腿僵硬,不知是冷還是長期的血液不流通,針紮般的痛楚折磨著他。趙順想吸一支煙,想直起腰來,哪怕幾秒鐘,但那種自我抵抗的矛盾卻重壓著他的脊梁。十八天太沉重了,他再沒有退縮的理由。趙順感到一陣眩暈,幾乎要倒在地上。他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了光亮,那是種幻覺。這黑暗的角落,怎麽會有光?

不對!他回來了!

趙順渾身頓時緊張起來,他感到異常的寒冷和激動,身體不禁顫抖起來。他用力甩了甩頭,以確認自己不是在出現幻覺。是光,是從不遠處房間內射出的光。趙順欣喜若狂,幾分鐘前僵硬的身體在瞬間像重啟的發動機般恢復了機能,那種異常的寒冷也逐漸變為一種亢奮的燥熱。趙順默默撥通江浩的手機。“人……回來了。”

一躍而起,幾乎跌倒,步子踉踉蹌蹌。趙順以這個姿勢離開了這片潮濕肮臟。他瘋狂地沖進了那間讓他望眼欲穿的臨時房屋。裏面頓時亂作一團。

“不許動,我是警察!”趙順用力地撲了過去,但卻發覺身體根本動不了。趙順感到一陣眩暈,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隨之出現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幻影。趙順大口呼吸,用力搖頭,試圖恢復視覺。“十八天了,我必須要抓到他,必須要……”

羅醫生和護士用力按著趙順。“給病人注射少劑量的安定。”羅醫生說。趙順瘋狂地在病床上掙紮,手上、腳上的約束帶把他的手腳勒出一道道血印。護士熟練地取過針劑,果斷地紮了下去。

……

一片慘白,趙順努力想從地上爬起來,但身體根本不聽使喚。眼前是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和無數雙腳。重擊,身上、後背、頭部,無數次重擊,已不再是疼痛或麻木。他感到筋疲力盡,身體像棉絮一樣輕飄。迷幻的視覺,他試圖伸出手抓住身邊的潘正,但卻無能為力。他竭盡全力轉過頭,看到的卻是一動不動的潘正。他想叫喊,卻根本發不出聲。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該和潘正一個樣子。趙順漸漸失去了知覺,慘白的地面逐漸模糊起來。“不能死。”趙順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能就這樣讓他們弄死。”趙順用牙齒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努力讓自己清醒。“潘正,我會為你報仇!”

……

“羅醫生,病人似乎又開始出現幻覺了。”護士有些驚慌。“已經注射了安定,怎麽還會出現這種情況。”

趙順緊閉著雙眼,雙拳緊握,似乎在掙紮,在求救。他用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血從他嘴角流了下來。羅醫生走過去,輕輕摸著趙順的頭。“別緊張,放松,放松……”趙順的呼吸竟然漸漸平緩,抽搐的身體也漸漸放松。護士驚訝地看著羅醫生的動作,那情景,竟像是媽媽在安慰孩子。

姚小薇輕輕地撫摸著趙順的頭,像母親一樣溫柔。趙順枕在姚小薇的腿上,像個孩子般安靜。柔軟的手指滑過頭發的感覺,讓他全身都柔軟了。時間仿佛靜止,此時沒有任何聲音,就連春天常有的風也不知去向,鳥兒不再鳴叫,雲朵不再流動,柳枝不再飄展,車流不再穿梭,世間萬物在此時銷聲匿跡。姚小薇的腿是如此柔軟,像個停靠的港灣,那是種女人獨有的氣息,是那種讓男人癡迷的味道,與欲望無關。淚水,滑過趙順粗糙的臉頰,沾濕了姚小薇的褲子。淚水讓趙順逐漸脫離迷醉,他努力地抗拒著清醒,但卻依然無能為力。他不想再次聽到風吹過的飄忽,鳥兒展翅的振動,甚至是任何讓他恢復理智的聲響。他害怕這一刻的來臨,害怕這美好幻夢的破滅。他不想離開姚小薇柔軟的身體,不想失去那種難得的安全感。

“趙順,我們分手吧!”姚小薇的眼淚滴在了趙順的臉上。那是種刺痛。一陣寒冷,擾亂了趙順自欺欺人的夢幻。他坐起了身,看到的是姚小薇那噙滿淚水的雙眼。那雙眼睛他曾是那麽熟悉,而現在為何如此陌生。視覺、聽覺,身體的觸痛,一切都接踵而來。趙順感到自己在陷落,在陷入姚小薇那雙淚眼中。他重重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