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經偵支隊的定點醫院是人民醫院,離趙順家不遠。

趙順把自行車鎖在了醫院門口的電線杆上,徑直走進了門診大樓。

龔大夫是神經內科的主任醫生,趙順是他今天上午接診的第五個病人。他剛詢問趙順的基本情況,就碰到問題了——趙順的病歷。

“龔大夫,我從來沒到您這兒看過病,我這病歷怎麽回事啊?”趙順問。

“這……”龔大夫回憶起羅洋來醫院的事兒了,但又不能直說。他心裏嘀咕,這姓趙的怎麽明知故問啊!

“這不是你的病歷嗎?你看,8月10日、9月21日……都是你來我們醫院做檢查時的記錄啊,你怎麽說從來沒來這兒看過病呢?”龔大夫說。

“大夫,您聽我說,我今天來,是來看病,我不是說自己沒病,而是說我在今天之前,沒來您這兒看過病,您聽懂了嗎?”趙順說的話有點兒繞,龔大夫只能選擇搖頭。

“哎,咱就簡短說吧,龔大夫,我想知道,這個病歷到底怎麽回事,行嗎?”趙順說。

龔大夫停頓了一會兒,也不想和趙順糾纏。“這樣吧,趙先生,你回去問問你們單位一個姓羅的同志,他應該知道怎麽回事,你看行嗎?具體的我沒法多說。”

“嗯……”趙順停頓了一下。“大夫,我今天來想讓您給看看,我到底有沒有病。”趙順說。

“什麽?”龔大夫疑惑。

“我是說,我今天來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病。”趙順說。

龔大夫停頓了一會兒,點了點頭,拿出趙順先前的病歷,接著往下記錄。

按照趙順自己敘述的,平時常產生焦躁、亢奮和煩悶的感覺,突然就會感到緊張不安和躁動感,有時甚至出現幻聽。龔大夫通過他的描述,判斷趙順存在強迫和焦慮的症狀,並讓他做了一個填表測試。但強迫和焦慮都屬於心理疾病,是無法依賴醫學儀器進行檢測的,只能通過病人的描述。趙順在敘述時,遊離的眼神和不安的表情讓龔大夫有了判斷。龔大夫在記錄時,下意識地看著他以前的病歷。

在檢查過後,龔大夫給趙順開了一些諸如羅拉之類的治療藥物。湊巧的是,這次開的藥與此前病歷上的藥相差無幾,如果單從病歷上看,趙順這次來絕不是第一次看病,而是復診。無論出於公心還是私心,龔大夫將病歷寫得天衣無縫。當然,趙順也不可能認得龔大夫病歷上那些龍飛鳳舞的字體。

這回,趙順更緊張了,不是緊張別的,而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有病。他走出醫院的時候,手抖得半天拿不出一支煙。他感到胸口像被石頭抵住了一樣,只能呼出半口氣。他全身發冷,覺得是該吃藥的時候了……

龔大夫透過窗戶的玻璃看著趙順的背影,心中很復雜。從醫多年的他,當然相信自己不會誤診,但他總有一種不確定感。

但龔大夫確信自己沒有違反原則,他雖建了趙順的病歷,但裏面卻未確鑿地寫明趙順患有強迫症和抑郁症,只寫了他存在強迫和焦慮的症狀,症和症狀是完全不同的,僅一個字,程度便天壤之別。因為精神方面的病症全靠病人敘述,醫生在某種角度講,是被動的,所以醫生往往會十分謹慎,如果定成了症,那醫生就該承擔這個責任,而如果寫成了症狀,則程度要輕得多。可以說,龔大夫是在向醫院妥協的前提下,最大限度保持了自己的原則,當然,也是最大限度給自己留了後路。

而今天,龔大夫就有點兒如墜雲霧了。他沒想到趙順會來問病歷的事,按常理說,最不該問病歷事的人就是趙順。而他來了,來的目的不光是問病歷的事,還來看病。龔大夫接待過許多看強迫、焦慮的病人,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為了躲避工作,找理由開假條,這些人龔大夫幾句話就能問露餡兒,觀察幾分鐘也能了解來意,所以在平時的工作中,龔大夫對病人首先是懷疑。而今天的趙順不同,他剛才所說的症狀和狀態太接近強迫、焦慮了,可以說,趙順說得天衣無縫。但這種天衣無縫是否仍舊是建立在趙順裝病的基礎上呢,龔大夫搞不明白。偽造的病歷、躲避的責任,諸多因素又擺明了告訴龔大夫趙順是在裝病。這孰是孰非,讓他感到茫然和不解。出於一名醫生的職責,他不能拒絕給趙順開藥,如果趙順是真的有病,這倒無妨。但如果他沒病,那無端服藥是會毀了他的,而且那種心理上的暗示也不可低估。這是個悖論,龔大夫想得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