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865年11月,菲爾德探長派大個子探員黑徹利來告訴我,狄更斯的“病人”愛倫·特南6月在火車事故中受的傷已經大致復原,既能出席她未來姐夫安東尼·特羅洛普的哥哥舉辦的舞會,更能在舞會中翩翩起舞。

她的發上別著鮮紅天竺葵。

到了那年的聖誕節,菲爾德探長屢屢埋怨我,他說他提供給我的信息遠多於我給他的。雖然那年秋天狄更斯在車禍事故後的緩慢恢復期當中數度邀請我到蓋德山莊做客,我跟他也多次在城裏用餐或參加各項活動,但我們並沒有再認真討論過祖德這個話題。仿佛狄更斯不知怎的知道我和詭計多端的菲爾德探長訂立了背叛他的盟約。只是,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為什麽還繼續邀請我到他家、繼續寫信來閑聊生活大小事,還跟我在倫敦某些我們最喜歡的地方共進晚餐?

總而言之,菲爾德探長聽我一五一十轉述狄更斯跟祖德見面的情景之後的隔周,就告訴我狄更斯騙了我。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世上就沒有狄更斯告訴我的那些地下河支流的存在;沒有通往另一條河流的隧道;沒有數以百計的窮人被趕到地底下之後的棲息地;在這條無人知曉的地底尼羅河岸也沒有埃及神廟。若非狄更斯為了隱瞞前往祖德巢穴的路線而騙了我,就是他一手捏造了全部經過。

菲爾德探長很不高興。顯然他帶著手下花了幾小時甚至幾天,不眠不休地在底下搜索那些墓室、壁龕和下水道……卻一無所獲。他總是在我們偶爾碰面的低迷氣氛中告訴我,這樣下去他永遠逮不到祖德,直到老死都討好不了他在倫敦警察廳那些老長官,他的退休金和昔日聲名也都恢復無望。

盡管如此,那年冬天菲爾德探長仍然繼續提供我消息。秋天那段時間狄更斯完成了《我們共同的朋友》之後,一面欣賞它在《一年四季》的最後幾章連載,一面租下倫敦海德公園附近的索斯威克街6號。這沒什麽奇怪的,兩年前他就曾經在這棟房子的街角租過一棟類似的屋子,方便他在倫敦參與各項社交活動,而靠近海德公園這棟新房子主要是方便他女兒瑪麗進城跟朋友聚會時使用。其實這種機會寥寥無幾,因為當時倫敦社交圈似乎都想避開凱蒂和瑪麗這兩姐妹。

所以在海德公園附近租個房子一點兒都不值得大驚小怪。但是,誠如幾星期後菲爾德探長對我眨眨眼,用他的肥手指摸摸鼻子明示暗示時所說,狄更斯在斯勞鎮租的兩棟小房子就可疑得多:其中一棟是在鎮上鬧市區的伊麗莎白別墅,另一棟則在四百米外的教堂街上。當時由於聖誕節腳步接近,所以我是一段時間後才聽說這件事的。後來菲爾德探長還告訴我,狄更斯是以崔林翰這個姓氏承租這兩處住宅的:租伊麗莎白別墅的是查爾斯·崔林翰;租教堂街上那棟的叫作約翰·崔林翰。

後來菲爾德探長又告訴我,有一段時間教堂街那棟房子一直空著,後來有位特南太太帶著她女兒愛倫入住。

“我們想不通狄更斯為什麽用崔林翰這個姓氏。”新年過後我跟菲爾德探長一起走在我住家附近的多賽特廣場周邊時他說道,“這看起來不是什麽重要線索,表面上看來是這樣。可是幹我們這一行,如果能夠了解某人做齷齪事為什麽選擇某個化名,這對案情總是有幫助。”

我假裝沒聽見“齷齪事”這個詞,只說:“我跟狄更斯一起辦的雜志《一年四季》辦公室附近的威靈頓街上有一間煙草店,店老板跟我和狄更斯都很熟,名叫瑪莉·崔林翰。”

“哦。”菲爾德探長應了一聲。

“不過我不認為他的化名從那裏來。”我補了一句。

“不是嗎?”

“不是,”我說,“探長,你知不知道托馬斯·胡德1839年發表的一篇故事?”

“應該不知道。”菲爾德有點兒惱怒。

“是關於小鎮閑言閑語的故事,”我說,“裏面有一首小詩……”

“在多嘴多舌的小鎮崔林翰

聽盡口耳相傳的飛短流長……”

“哦……”菲爾德探長又應了一聲,只是這回似乎帶著更多信服,“嗯,狄更斯先生,或者崔林翰先生,隨他高興……大費周章地隱匿他在斯勞的行蹤。”

“怎麽說?”我問。

“他給朋友的信件裏簽署的地名是伊頓,還跟朋友說他只是到附近的公園散步。”菲爾德探長說,“而且他從斯勞橫越偏僻田野,走幾公裏路到伊頓火車站,一副他希望被人看見的樣子——如果有人看見的話——他在伊頓等待回倫敦的火車,而不是在斯勞。”

我停下腳步轉頭問菲爾德:“探長,你怎麽知道狄更斯先生在私人信函裏跟朋友說了什麽?莫非你偷拆別人信件,或盤問他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