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狄公有些疲憊,他本就年事已高,多日奔波,今日還爬了山,和沈聽松說了幾句後覺得喝的酒有些上頭。但是他並沒有顯露出來,只是用手支著頭眯著眼睛打量著宴會上的情景,他感覺自己好像遊離於這個宴會之外,所有的聲音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赫雲圖發現了狄公的不妥,想要把他扶回房間,狄公也打算離開,可就在這個時候,變故突生。

一個人從門口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男子,是個漢人,身形有些瘦弱,眉宇之間多愁苦之色。他一進來,便東張西望的,好像在找什麽人。縱然大廳裏鬧哄哄的,他的身影竟然一下子就被羅什捕捉到了。

“林招南,你這個忘恩負義的人,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竟然敢背叛我,我真後悔把你從狼嘴裏救出來!”羅什醉醺醺地撲向剛剛進來的那個年輕人,然後被人拉住了。

“這個林招南是誰?”狄公打起精神問了小桃一句。

“他原來是團裏彈琵琶的樂師。”小桃有些遲疑地回答,而眼圈已經紅了,“驚鴻舞團彈琵琶的樂師死在了寶相寺——他們大部分的樂師都在寶相寺裏遇難了,過於缺人,所以就四處請人。林樂師本就不是我們這種簽了賣身契的人,他想走,舞團自然不能攔著。舞團給的條件並不好,團長一直用當年救命的恩情來要挾著林樂師——他從沙漠狼群的嘴裏救下了林樂師,林樂師若不是因為……他怎麽會留在這裏?”

狄公正為小桃的反應感到奇怪,羅什就給他解開了這個疑惑,他踉踉蹌蹌地走到狄公身邊,一把抓住了小桃。

“我現在找到了更好的代替你的人,你不要覺得去了驚鴻舞團就能夠出名,他們已經完了!還有,你永遠別想帶走小桃,我會給她找到一個好去處的,比跟著你這個窮鬼更好的去處!”羅什有些殘忍地笑了起來。

林招南的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他先是想要撲上來,但是很快就被人攔住,甚至被重重地打了幾下,被人架著扔了出去。看著這一幕,小桃的臉色也變得蒼白,她看了看四周,周圍的人也在看著她,帶著憐憫和同情。而羅什看著她的眼神則帶著一種得意又殘忍的笑意,於是她捂住了臉哭著朝裏院跑去。

隨後音樂又響起來了,羅什把這當作宴會上的一個小插曲,並不在意,甚至可以說,他還為此有點興奮。

丹珠去扶羅什,羅什一把摟住丹珠的腰,摩挲了幾把,有些示威地朝主席上嚷嚷:“你們看,多漂亮,這是我的女人!我知道你們心裏想什麽,是的,我可以把她給你們分享,因為我還有很多漂亮的女人——舞團裏的女人我都嘗過味道,除非我不要,誰都不能帶走,而你們只能夠吃我吃過的殘羹冷炙!”

說完他狂妄地笑了起來,而那一瞬間,丹珠的面色變得通紅,然後變得煞白。主席上的周樂官尷尬得呵呵笑了一聲,隨後別過臉去。而他對面的劉大官人臉都扭曲了,幾乎想甩手就走,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又忍了下來。

“此人酒後無德,個性自私又殘忍。”狄公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了極為厭惡的神色。“這種人不會走得長遠!”

“是啊,這人品可真是……”沈聽松也跟著厭惡地搖搖頭。

“這些人說白了其實都是奴隸販子,那些姑娘……”赫雲圖憎惡地說,“我知道她們的命運會有多麽悲慘,畢竟我在涼州就看了很多這樣的事情。”

“如果夜裏有什麽影響大家安眠的事情,求大家原宥!”宴會要散的時候,副團長達哈苦笑著向眾人告罪,很多人都對這一說辭感到莫名。

“這位羅什團長酒品不好。”路過的夥計悄聲在狄公耳邊說,“喜歡喝醉撒個酒瘋什麽的,偏偏他應酬還多,常常喝醉,在這客棧裏亂跑亂喊。在他包了我們客棧後院的這段時間裏,就有幾次驚擾過其他客人。”

狄公這才明白過來。

果然,不久後狄公就被某個驚呼聲驚醒了。

“有鬼!有鬼!”

狄公猛然睜開眼睛,一時間也沒力氣坐起來,他看了看窗外,天色漆黑。這聲驚叫也讓打地鋪的秦鳳歌跳了起來,他猛地抓住了自己的腰刀,看表情還有些茫然——顯然根本沒有清醒,而這時遠處傳來梆子聲,應該是四更天了。

所幸這顯然是虛驚一場,很快就有人來道歉說這是羅什在耍酒瘋,後來外面就安靜了下來。

狄公翻覆了幾下又重新入睡,把他再一次驚醒的還是急促的敲門聲。

“出了什麽事?”狄公猛然從夢中醒來,一時間頭還有些眩暈,此時天已經亮了,秦鳳歌已經起身了。

“大人,舞團團長羅什死了。”房門打開後,沈聽松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告知了狄公這樣的一個消息。秦鳳歌總覺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對著自己有一絲譏諷,他真的很想跳腳——誰知道那些美味的葡萄酒後勁兒會那麽大!但是他也隱隱地後怕,昨晚自己竟然在護衛狄公的時候喝醉,如果有人趁這個機會圖謀不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