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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朦朧意識下,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跌向地面,並被人利落地綁住手腳。有只手在他口袋裏摸索……

他突然恢復意識。

看來,他失去意識的時間相當短暫。

對方似乎已看出脇坂恢復意識,從他看不見的背後,傳來一聲嘲諷般的低語。

“很遺憾,你沒辦法看接下來的公演。”

脇坂想轉頭,卻不自主地發出呻吟聲。

他右腳被反折,與手腕緊緊綁在一起。只要他身體微微一動,關節馬上會被扭成不自然的角度,劇烈的痛楚傳遍全身……

他根本沒辦法轉頭確認說話者是誰。

“你今晚會被逮捕,被遣送回日本。”

背後傳來的聲音,完全感覺不出個人情感。如果不是事先早就知道,脇坂一定無法相信是那個人的聲音。

“部隊長的辦公桌上放著你招認自己是莫斯科間諜的親筆供詞,你因為受不了良心譴責而自首。為了謹慎起見,還一並附上你的筆記和這個房間的復制鑰匙。就算那個部隊長再怎麽笨,應該也不至於弄錯。”

親筆供詞……

脇坂不記得自己寫過這樣的東西。不過,想也知道,那份供詞一定將他的筆跡模仿得唯妙唯肖,而且上面還寫有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內容。要否認這不是自己親筆所寫,並不容易。而且,還附上寫有前線部隊機密的筆記本以及復制鑰匙,這麽一來,就算對方是和自己交情深厚的小野寺部隊長,也不可能脫罪。

脇坂明白自己已完全落入敵人手中。同時,他發現自己出奇平靜,內心松了口氣。

沒錯,打從一開始他就已有所覺悟,明白這天終究會到來——從他為了完成哥哥的遺志,和K接觸的那天起……

為了在這世上實現理想,某種程度的犧牲也是無法避免的。就像哥哥那樣,勢必有人得成為“地鹽[10]”。在實現理想的過程中,需要有人自願成為“一粒麥”。而且……

就算脇坂被逮捕,他想出的那套和莫斯科秘密通訊的方法,還是會繼續被使用。

被遣送回日本後,等著他的,是惡名昭彰的日本特高警察嚴厲的偵訊和拷問。但不管遭受何等嚴厲的偵訊和拷問,脇坂也絕不會供出他想出的那套通訊方法。

——那是我曾活在這世上的證明。

直到現在,仍有人利用“脇坂式”通訊法,向莫斯科傳遞日軍前線部隊動向的情報。莫斯科則會依據從前線各地收集到的情報,打敗與資本主義掛勾的日本陸軍。

——這是理應實現的夢想。

只要這份信念不動搖,未來不管會面對多大的痛苦和羞辱,他都有堅信自己能夠承受。

脇坂泛著微笑,這時,有張薄薄的紙片飄向他頭頂。

紙片旋即落向他前方地面上。脇坂眯起眼睛,往紙片對焦。

當他發現那張紙片為何時,忍不住叫出聲來。

是脇坂發明的特殊格式的通訊紙。

——為什麽這東西會在這裏……

他想起之前被搜口袋的事,但他並沒那麽粗心,會隨身帶著它。

“聽說這是你發明的?”

那沒有任何特征、聽不出是何人的低沉聲音,又從看不見的地方傳來,語帶嘲諷地說道:

“一名死在路旁的中國軍人竟然會帶著寄給莫斯科的通訊信。我這才明白,如果是日本兵的屍體,一定會有同袍親手埋葬,或是有人收屍,但死在路旁的中國軍人的屍體則沒人理會,一直都會留在原地。一般人絕不會想到將通訊信放進屍體裏……你的同伴們不必冒險,只要看準機會,從屍體上取出通訊信,再送往莫斯科即可……”

脇坂一面聽男子的聲音,一面極力在腦中思索。

——他是偶然發現的嗎?

那件事還沒被發現。

若是這樣,那就還有希望。

如今在中國大陸上的日軍正到處與敵人交火,造成大陸各地的中國軍人屍橫遍野。就連一開始看到屍體就會感到害怕的勞軍團藝人,也很快就看慣了屍體,見怪不怪。要從躺在路旁的眾多中國軍人的屍體中,找出藏有通訊信的特定屍體,就如同要找出一根落在海邊的細針。

將通訊信藏在中國軍人的屍體中。

如果只知道這個,那麽,脇坂發明的特殊通訊法的秘密還不會被揭穿。

背後那名男子突然模仿藝人的聲音說道:

——怎麽辦?怎麽辦?這裏到處都是屍體,而且臉和手都被野狗啃得好慘,怎麽辦?

——裏頭偶爾也有頭和四肢都完好的屍體,對吧?

背後那竊笑的聲音,旋即又恢復原本嘲諷的口吻。

——夫妻吵架,連狗都不理。

這句話,將脇坂最後緊抓的一線希望徹底粉碎。

——連這個都被他看穿了……

脇坂緊咬著嘴唇,咬到嘴唇滲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