蠅王

1

“我們從天津到這裏,一路都和我們的國軍弟兄一起搭貨車。”

“是啊,全部都貼上‘戰地慰勞品’的標簽。”

“只有你才這樣。”

“只有我?真的嗎?好,下次我就偷偷把那張標簽貼在你背後,上面寫著‘這個人是貼了標簽的大壞蛋,請勿靠近’。”

“你可千萬別這麽做。”

“從早到晚,一直走在空無一物的遼闊大地上,整天搖啊晃的。屁股底下的木板上面只鋪了一片草席……噢,屁股痛死了,難怪猴子的屁股會那麽紅。”

“喂喂喂,竟敢拿軍人和猴子相提並論。”

“真是對不起!吱吱!”

“別理這個傻瓜。那就是所謂的無蓋車,坐在上面,狂風猛吹,冰雨狂飄,冰雹迎面打來,甚至還有子彈飛來呢……”

“哪是什麽無害車,根本就有害車嘛。”

“說什麽無害有害,我說的是無蓋車,蓋子的蓋,也就是沒頂的貨車。”

“咦,是這樣啊?沒頂可真教人頂不住啊。”

“你在搞笑是吧?真拿你沒轍。你就別再挑三揀四了,這裏可是戰場呢。”

“咦,你說這房間有一千張榻榻米大[1]?沒想到這麽寬敞。各位,這裏可真寬敞呢。”

“笨蛋,不是那個一千張榻榻米。我說的戰場,指的是國軍打仗的地方。對了,你昨天不是才和弟兄們一起四處參觀過嗎?”

“是啊。敵方的士兵正在挖壕溝,我就算不用雙筒望遠鏡,也看得一清二楚。途中還被對方發現,朝我開槍呢。不過我馬上就挖了個洞藏起來,一點事也沒有。哈哈哈。”

“還笑呢。你可真是好膽識,真了不起,讓我對你刮目相看。你剛來這裏時,還常說:‘怎麽辦?怎麽辦?這裏到處都是屍體,而且臉和手都被野狗啃得好慘,怎麽辦?’嚇得直發抖呢。”

“經你這麽一提,確實有這麽一件事呢。”

“瞧你說的……你已經都習慣了嗎?”

“你是傻瓜啊?難道你沒聽說嗎?那些全是中國軍人的屍體,沒有日軍的。”

“說得也是。”

“裏頭偶爾也有頭和四肢都完好的屍體吧?”

“有啊。”

“那是離家時和妻子吵架的家夥。”

“什麽?”

“別叫我說那麽多遍好不好。你聽好了,‘那些頭和四肢都完好的屍體,是離家時和妻子吵架的家夥。’”

“哈哈,你是指‘夫妻吵架,連狗都不理’那句俗語,對吧?”

“你是要逼著我把什麽都講明白吧?!”

“抱歉,抱歉。那我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當做是賠罪。從前一陣子起,日本的商店不是將所有商品都標上價目牌了嗎?”

“是有這麽回事。從那之後,都不能打折,很傷腦筋呢。”

“話不是這麽說,那價目牌和戰爭關系可大著呢。”

“價目牌和戰爭有關系?真的假的?”

“你仔細想想。要是沒標上價目牌,商人就會哄擡價格,而買方也會開口殺價,‘喂,輸一下啦[2]。’”

“原來如此,戰爭時說‘輸一下啦’,太不吉利了。”

“要是標上價目牌,商人就能正大光明的做生意了,會對客人說‘盡量贏吧[3]。’”

“那我可真是長知識了,趕快記下來。”

“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前年東京奧運會不是取消了嗎?那也是為了打贏這場戰爭。”

“這話怎麽說?”

“比起五厘,這一錢更重要[4]。”

“說得好。既然這樣,我也想到一件事。這裏的士兵都是帥哥,而且又很擅長挖洞,你知道原因嗎?”

“士兵個個都是帥哥,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古諺有雲‘當花應為櫻木,當男人應該為武士’。不過,很擅長挖洞?這點你怎麽知道?”

“因為壕溝比花香啊。”

“什麽?”

“我說,壕溝比花香……”

“應該是丸子比花香才對吧[5]。”

“啊,對喔。”

“哈哈。難怪從前一陣子開始,你一有空閑就拼命挖洞。對了,你昨天挖洞藏身的那段時間,竟然都沒被敵人的子彈打中,真不簡單。”

“說什麽呢!這是當然的。那種東西不是那麽簡單就能打中我。”

“這又是為什麽?”

“因為子彈只是偶爾才會打中人[6]。”

這對漫才搭档妙語如珠,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

藤木藤丸是這對搭档的名稱。聽說原本名叫“Lucky Chucky”,但昭和十五年三月,內務省將電影和唱片公司的主事者喚至警保局,指示他們“因時局之故,舉凡有違風紀、不敬,或是崇洋媚外者,一律改名”,所以這對組合也改了名。

那聽不太習慣的關西腔,起初令其他地方的人聽得一頭霧水。不過現在他們似乎已對這個二人組節奏明快的“漫才”頗為著迷,朗聲大笑,甚至有人笑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