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只黑畫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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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克裏·波洛和他的朋友亨利·邦寧頓正在切爾西國王大道的加蘭特恩德沃餐廳裏愉快地用餐。

邦寧頓先生很喜歡加蘭特恩德沃餐廳。他喜歡這裏悠閑的氛圍,喜歡這裏“簡單”“英式”,而非“各種東西混雜在一起”的食物。他喜歡向跟他一起進餐的人介紹奧古斯塔斯·約翰[1]習慣坐在哪個位置,並向他們展示訪客留言本上那些著名藝術家的名字。邦寧頓先生是最沒有藝術氣質的那類人,但他卻很懂得欣賞他人的藝術成就。

善解人意的女侍者莫莉如老朋友般跟邦寧頓先生打了個招呼。她以能記住客人對食物的喜好而自豪。

“晚上好,先生們。”當兩位男士在靠角落的餐桌落座之後,她說,“你們今天很幸運,有板栗火雞——是您的最愛吧?今天還有上好的斯蒂爾頓幹酪!你們想要先上湯還是魚?”

波洛正研究著菜單,邦寧頓先生用警告式的語氣建議道:“不要點你們法國的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來一些烹制精良的英國食物吧。”

“我的朋友,”赫爾克裏·波洛擺了擺手,“我沒有什麽更高的要求了!這頓晚餐就完全交給您安排。”

“哦,啊,那好……”邦寧頓先生回答道,認真地研究起菜單。

點餐和選酒這兩件重要的事情都完成之後,莫莉迅速地拿著菜單離開了。邦寧頓先生往椅背上一靠,長出了口氣,然後攤開餐巾。

“她是個好姑娘,”他贊賞地說,“曾經是個美人——放在過去,畫家們會為她畫像。而且她精通食物,這點更重要。女人在食物上往往漫不經心,和喜歡的人吃飯的時候她們甚至不會注意自己在吃什麽,會直接點看到的第一道菜。”

赫爾克裏·波洛搖了搖頭。

“這真可怕。”

“男人可不這樣,真是感謝上帝!”邦寧頓先生得意地說道。

“從來不這樣嗎?”波洛眼神閃爍。

“好吧,可能年輕時會。”邦寧頓先生承認道,“年輕的花花公子們!現在的年輕人都一樣,既沒有膽量也沒有毅力。我不需要那些年輕人。而且,”他又非常公正地加了一句,“他們也不需要我。也許他們是對的!聽那些年輕人說話,我會認為沒有人有權在六十歲以後還活著!再聽下去你甚至會懷疑他們有沒有幫年老的親戚早日去另一個世界。”

赫爾克裏·波洛說:“也許他們確實這麽做了。”

“波洛,我必須說,你的腦子很靈光。那些探案工作激活了你的思想。”

赫爾克裏·波洛微微一笑。

“我也這麽想。”他說,“如果做一個表格,統計六十歲以上的意外死亡人數,一定會很有趣。我敢保證那會激發你更多的猜疑。”

“你的麻煩是你開始主動尋找犯罪了,而不是等待犯罪找上門來。”

“我必須道歉,”波洛說,“在私人時間談論工作的事情了。說說你自己的事吧,我的朋友,你過得怎麽樣?”

“一團糟!”邦寧頓先生說,“現在這個世道就這樣,太混亂了,又有太多虛偽的粉飾。漂亮的辭藻隱藏了混亂的本質。就好像用味道濃郁的作料掩蓋腐魚的腥臭!我只想要一片簡單的鰨目魚,不需要加什麽亂七八糟的醬汁。”

恰在此時,莫莉端上了鰨目魚,邦寧頓先生低聲贊賞了一番。

“我的好姑娘,你真知道我想要什麽樣的口味。”他說。

“先生,您經常來這裏,我自然知道您喜歡什麽樣的食物。”

赫爾克裏·波洛說:“人們會一直喜歡吃同樣的東西嗎?會不會偶爾想換換口味?”

“男士們不會的,先生。女士們喜歡多點花樣,但男士們會一直喜歡同樣的食物。”

“我怎麽跟你說的?”邦寧頓嘀咕著,“女性在食物這件事上就是不可靠的。”

他環視了一下餐廳。

“這個世界真有趣。看到角落裏坐著的那個長相奇特、留著胡子的老家夥了嗎?莫莉可以告訴你,他總是周二和周四晚上在這兒吃飯。他來這裏已經將近十年了——他簡直是這個地方的標志了。然而,這裏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住在哪裏或是做什麽的。不覺得這其實是一件挺奇怪的事嗎?”

當女侍者將火雞端上來時,邦寧頓說:“我看到時間老人還在呀?”

“是的,先生。星期二和星期四,他的日子。不過他上周周一出現了!我被嚇到了!我以為自己搞錯了時間,不知不覺中已經是周二了!但他第二天晚上又來了,因此……看來星期一只是一頓額外的飯。”

“偏離習慣真有趣,”波洛喃喃道,“我很好奇是出於什麽原因?”

“先生,如果您問我的話,我覺得他應該是遇到什麽使他不安或者擔憂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