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波洛沒有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他和藹地欠了欠身——波洛總是和藹可親的——離開了房間,信步走到邦德堡寬敞的方形大廳。他站著思考了一兩分鐘,一個細小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他像一只神氣的知更鳥一樣擡起頭,接著悄無聲息地穿過大廳,站在一扇門前。

他隔著門廳看向屋內:這是一個小書房,房間最裏面放著一張大書桌,桌邊坐著一位消瘦蒼白的年輕男子,正埋頭寫著什麽。他有些齙牙,戴著夾鼻眼鏡。

波洛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誇張地假咳了一聲,打破了寧靜。

“呃哼!”赫爾克裏·波洛咳嗽著。

坐在書桌邊的年輕人停下筆,轉過頭。他沒有過於驚訝,臉上的表情更像是困惑不解,他雙眼注視著波洛。

波洛向前走了一步,微微鞠了個躬。

“我現在是有幸在跟特裏夫西斯先生說話嗎?啊!我的名字是波洛,赫爾克裏·波洛。您可能聽說過我。”

“哦——呃——是的,當然。”年輕人說。

波洛凝視著他。

歐文·特裏夫西斯大約三十三歲,波洛在看到他的瞬間就立刻明白為什麽沒人把阿斯特韋爾爵士夫人的指控放在心上了。歐文·特裏夫西斯是一位一本正經、舉止得體的年輕人,態度溫和,能讓人放下戒心,是那種可以被馴化、調教的類型。你幾乎可以肯定,他絕不會突然暴怒。

“是阿斯特韋爾爵士夫人叫您來的吧。”秘書說道,“她說過她會這麽做。我能為您提供什麽幫助嗎?”

他舉止禮貌,但不帶感情。波洛在他拿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柔聲低語道:“阿斯特韋爾爵士夫人是否跟你提過她的任何想法或者懷疑?”

歐文·特裏夫西斯微微一笑。

“據我所知,”他說,“她在懷疑我。很荒謬,但確實如此。自從魯本爵士過世後,她幾乎沒對我說過一句好話,我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她都會縮到墻邊。”

特裏夫西斯表現得非常自然,語氣中不帶一絲憤怒,甚至還有些覺得有趣的意味。波洛點了點頭,認同他的坦率。

“我們私下說說,”波洛解釋道,“她把這個想法對我說了,我沒有反駁她——我給自己定了一條規則,不要跟強勢的女士爭辯。您明白的,這麽做是浪費時間。”

“哦,正是如此。”

“我的回答是,是的,女士——哦,確實如此,女士——完全正確,女士。這些回答沒有什麽意義,但能安撫對方。我會進行我的調查,雖然看上去除了萊弗森先生,幾乎沒人有可能犯下這樁謀殺案。不過……哦,不可能的事情又不是沒發生過。”

“我非常理解您的立場。”秘書說,“我會盡我所能為您提供幫助。”

“很好。”波洛說,“我們的想法統一了。現在,請您詳細描述一下那晚發生了什麽。最好從晚餐開始說起。”

“萊弗森沒有在家吃晚飯,毫無疑問您已經知道了。”秘書說,“他和他舅舅大吵了一架,然後跑去高爾夫俱樂部用餐了。魯本爵士則因此心情不佳。”

“這位先生不太和善,是嗎?”波洛小心翼翼地暗示道。

特裏夫西斯大笑了起來。

“哦!他像個野人一樣難應付!我也就是跟了他九年,否則也會搞不懂他那些小脾氣。他是一個非常難相處的人,波洛先生。他會發小孩子的那種脾氣,辱罵所有身邊的人。

“這麽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我習慣了完全不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他不是真的壞心腸,但他的舉止有時真的很愚蠢,且惹人生氣。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回嘴。”

“在這方面,其他人是否跟你一樣聰明?”

特裏夫西斯聳了聳肩。

“阿斯特韋爾爵士夫人有她的優勢。”他說,“她一點都不怕魯本爵士,總是反對他但又對他很好。他們總能和好,魯本爵士真的很愛她。”

“那晚他們發生爭吵了嗎?”

秘書把眼神挪開,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答道:“我想吵過。您為什麽想問這個?”

“只是有一個想法。”

“實情我並不知道。”秘書解釋道,“不過看上去像是吵過。”

波洛沒有再追問這個話題。

“晚餐桌上還有誰?”

“瑪格雷夫小姐、維克多·阿斯特韋爾先生和我。”

“吃完晚餐之後呢?”

“我們去了起居室。魯本爵士沒有一起。大約十分鐘後,他跑進來因為與一封信有關的小事嚴厲地指責了我。我跟他一起去了閣樓,修改完,維克多·阿斯特韋爾先生來了,說想跟他哥哥聊些事情。我就又下了樓,和兩位女士待在一起。

“大約一刻鐘後,我聽到鈴聲大作,然後帕森斯過來對我說馬上去爵士那裏。我走進房間的時候維克多·阿斯特韋爾正好出來,他差點兒把我撞倒,顯然發生了什麽令他不愉快的事情。他的脾氣很暴躁。我相信他當時根本沒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