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所

第一章

教區牧師的妻子抱著一大束菊花,繞過自家住宅的拐角。她那結實的布洛克皮鞋上沾滿了肥沃的花園泥土,鼻子上也沾了零星幾點兒,但她絲毫沒有察覺。

她開教區大門的時候費了點兒力氣。那扇門已經生銹,半掛在鉸鏈上。一陣風吹來,把她那破舊的氈帽吹得更歪了。“煩死人了!”邦奇抱怨了一句。

哈蒙夫人的父母生性樂觀,在洗禮時給她取名戴安娜,但在她很小的時候,由於一些顯而易見的原因,她的名字成了邦奇[1],此後,她就一直叫這個名字了。她懷抱著菊花,穿過大門和教堂墓地,最後到了教堂門口。

十一月的空氣溫和又濕潤。朵朵白雲掠過天空,中間夾著一塊又一塊藍天。教堂裏面卻又黑又冷,因為只有在禮拜的時候才會生火取暖。“哦!”邦奇表情生動地說,“我還是快點兒弄完吧。我可不想凍死。”

這種活兒她幹得多了,很快備齊了必要的用具:花瓶、水和花架。“要是有百合花就好了,”邦奇心想,“我實在是厭倦了這些幹癟的菊花。”她用靈巧的手指把花束插在了花架裏。

邦奇·哈蒙沒有創造力,藝術細胞也乏善可陳,因此她的裝飾也沒什麽特別的創造性或藝術性可言。但是,她的插花卻給人一種舒適、愉快的感覺。邦奇小心翼翼地拿著花瓶,沿著側廊向聖壇走去。這時,太陽出來了。

陽光透過東邊的窗戶照了進來。那窗戶是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富人捐贈的,他常來此做禮拜。窗戶上裝的是有點兒粗糙的彩色玻璃,以藍色和紅色為主。突然看到如此色彩絢麗的陽光,她著實有些吃驚。“像珠寶一樣。”邦奇心想。突然間,她停下腳步,眼睛直直盯著前方。在聖壇的台階上,有個黑影蜷縮著。

邦奇小心翼翼地放下花束,走上前去彎下腰來查看。一個男人蜷縮著身體,躺在那裏。邦奇跪在他身邊,小心地將他的身體慢慢翻過來。她用手指摸他的脈搏——似有若無,加上他臉色發青,都說明了同一個問題。毫無疑問,邦奇想,他快死了。

那個男人約四十五歲,穿著一身破舊的深色西服。她放下剛才抓起的那只虛弱無力的手,又看了看他的另一只手。那只手握成拳狀,放在胸前,手裏好像攥著什麽。湊近一看,邦奇發現他的手指牢牢地抓著一大團軟軟的東西,好像是一塊手帕,他把它緊緊地貼在胸口上。在那只緊握著的手的四周,濺上了一滴滴已經幹了的棕色液體,邦奇猜,那應該是已經幹了的血跡。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眉頭緊鎖。

之前,那個人的雙眼還緊閉著,但此時此刻,他突然睜開了雙眼,緊盯著邦奇的臉。那目光既不茫然,也不遊離,看起來充滿了活力和智慧。他的嘴唇動了動,邦奇彎下腰,以便聽清他的話,更確切地說,是聽他擠出的詞。他只說了一個詞:

“聖所。”

她覺得,當他吐出這個詞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沒有聽錯,因為過了一會兒,他又重復了一遍:“聖所……”

然後,隨著一聲微弱的長嘆,他又閉上了雙眼。邦奇又去摸他的脈搏。脈搏雖然還有,但更加微弱,而且時斷時續。她果斷地站了起來。

“不要動,”她說,“也不要嘗試去動。我這就去找人幫忙。”

那個男人再次睜開了雙眼,但他現在似乎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透過東面窗戶照進來的五彩陽光上。他低聲說著什麽,邦奇沒能聽清楚。沒來由地,她嚇了一跳,覺得那可能是她丈夫的名字。

“朱利安?”她說道,“你是不是來這兒找朱利安啊?”但是那人沒有回答。他閉著雙眼躺在那裏,呼吸開始變得緩慢而微弱。

邦奇轉身迅速離開教堂。她看了一眼手表,略微放心地點了點頭。格裏菲斯醫生應該還在診所。她只花了幾分鐘時間,就從教堂走到了診所,顧不上敲門或按門鈴,直接穿過候診室,走進了醫生的診室。

“您必須馬上過來,”邦奇說,“教堂裏有個人快死了。”

幾分鐘過後,格裏菲斯醫生跪著為那個人做了簡單的檢查,然後站了起來。

“能不能把他從這兒移到您家裏?在那兒我能更好地護理他——這並不是說他肯定有救。”

“當然可以,”邦奇說,“我這就過去準備一下。我要把哈珀和瓊斯叫來嗎?幫您把他擡過去。”

“謝謝。我可以在您家裏打電話叫救護車,但是我怕——等救護車到的時候……”他的話沒說完。

邦奇問:“內出血?”

格裏菲斯醫生點點頭,問道:“他究竟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我覺得他一定在這裏待一個晚上了,”邦奇邊說邊思索著,“雖然哈珀早上去工作的時候會把教堂的門打開,但是他通常並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