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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也沒什麽不對的,至少不會給我帶來困擾,可我仍然有些好奇,因為她躺下以後是如此被動,與她站起來時雷厲風行的舉止大相徑庭。當我們走下床後,她是明顯占據主導地位的,或者說努力去占據主導地位。我相信正是這種微妙的矛盾感讓我對她如此著迷。

我停下來,向左回頭觀察交通情況,準備過馬路去對面的酒吧,視野邊緣忽然捕捉到遠處的動靜。我直盯著那個地方,似乎有一個人影縮進了某家關上的店鋪外的門洞陰影裏。一陣戰栗飛快竄過全身,但我沒有動,死死盯著那個地方觀察了幾秒。那處門洞大約距我二十碼。我很肯定剛才那兒有個人,可能現在還在那兒,就在我觀察他的時候,他可能也在黑暗處觀察著我。

我快速而堅決地向那個門洞邁出四大步,然後猛然停住。我是在嚇唬他,要是被嚇著了,他沒準撒腿就跑了,但沒有人從門洞裏跑出來,我只嚇到了自己,這會兒我的心臟怦怦跳得厲害。我知道他也許只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尋找過夜地方的流浪漢。我知道如果要解釋,可以有上百個理由解釋我剛剛看到的人影。盡管這樣,我還是被嚇得要死。也許只是一個過路的人,但也許,就是那個詩人。一瞬間,無數種可能性從我腦海裏冒出來,占據了整個大腦。我上過電視。詩人看了電視。詩人已經選定了下一個目標。這個黑魆魆的門洞橫亙在我和威爾科克斯旅館之間。我回不去了。我迅速轉身,飛快地穿過大街,向街對面的酒吧走去。

迎面爆開一陣汽車鳴笛聲,我嚇得向後一跳。我並沒有遇上危險,那輛車在距我兩條車道處飛馳而過,留下一串年輕人的大笑聲。他們可能遠遠看到了我臉上的表情,知道輕而易舉就能嚇我一大跳,這才按喇叭拿我尋開心。

我到酒吧後又點了一杯黑與褐混合啤酒,還要了一籃雞翅,經人指點又找到了自動售煙機。終於叼上了根煙,我劃著火柴,這才發現雙手顫抖不已。現在該怎麽辦?我思考著應對之策,向吧台後面鏡子裏的自己吐出一縷青煙。

我在酒吧一直待到兩點,酒吧打烊的鐘聲敲響,我才和最後一批頑固的酒鬼一同離開。人多總歸安全些,我這樣想著。我跟在人群後頭,分辨出有三個酒鬼正朝東邊威爾科克斯的方向走去,於是跟在他們後面幾碼遠的地方。我們從日落大道另一側走過那個有問題的門洞,隔著四條車道向那兒望過去,我也說不清那個漆黑的凹處有沒有人,但我不敢停留。終於到了威爾科克斯,我脫離了護衛隊,小跑著穿過日落大道奔了過去。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直到看到前台店員那張熟悉、安全的臉時,我的呼吸才正常下來。

盡管已經很晚,還灌了許多啤酒,但剛才的恐懼奪走了所有的疲勞感,我毫無睡意。回到房間後,我脫掉衣服,關了燈上床躺著,但我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都徒勞無功。十分鐘後,我不得不面對現實,打開了燈。

我需要做點什麽來分散注意力。這算是個小花招,找些事做可以讓大腦平靜下來,這樣才能幫助我入睡。我又用了以前無數次遇上這種情形時的老法子,把筆記本電腦拿上了床。按下開機按鈕,把房間的電話線拔下來,插入調制解調器的插線口,長途撥號接入《落基山新聞》的網絡。沒有給我的新留言,我倒也不期待這個,但查查留言的確讓心緒漸漸平緩下來。我把電話線稍微卷起一點,繼續往下瀏覽,看到了我的報道,不過這是發給美聯社的縮寫版本。明天報道見報,一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就像一枚炸彈落下並炸開一樣。從紐約到洛杉磯的所有新聞編輯都會注意到我的名字,但願如此。

退出登錄並斷開網線之後,我玩了一會兒電腦上的紙牌遊戲,但很快就輸得沒心情了。為了找點分心的事做,我伸手到電腦包裏去掏菲尼克斯酒店的那些賬單,可就是找不到。我翻遍了包裏的所有口袋,那沓折起來的賬單不見了。我飛快地一把抓起那個枕套,像對嫌疑人搜身一樣把它摸了個遍,但裏面只有我的衣服。

“該死的!”我大聲罵了出來。

我閉上眼睛,試圖回想在飛機上翻看賬單的情景,一股恐懼突然攫住了我的心房,因為我想起有那麽一會兒我把它們塞到了前排座位後的雜物袋裏。但緊接著我又想起來,給沃倫打完電話後,我又把賬單從雜物袋裏掏了出來,還按上面的號碼打出一個個電話。我記得很清楚,我的最後一個動作就是把它們重新放進了電腦包。我非常肯定,我沒有把賬單落在飛機上。而賬單失蹤的另一種可能性,我知道,就是有人進了我的房間,拿走了它們。我心煩意亂地在房間裏踱著步,不知該怎麽做。我偷來的東西現在被別人偷走了,這能向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