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理查德走向蘇珊的公寓,天氣逐漸變得陰沉。天空在早晨綻放出不尋常的活力和熱情,這會兒開始走神,變回在英國平時的狀態,也就是仿佛一塊臭烘烘的濕抹布。理查德攔下一輛出租車,出租車沒幾分鐘就把他送到了地方。

出租車停下,司機說:“他們應該被驅逐出境。”

“呃,誰應該被驅逐出境?”理查德問,意識到自己一個字也沒聽司機在說什麽。

“呃——”司機說,忽然也意識到理查德沒在聽,“——呃,他們整個一群人。應該除掉天殺的整個一群人,我就是這個意思。還有他們天殺的蠑螈。”他補充道。

“你說得對。”理查德說,快步走進公寓樓。

他來到蘇珊那套公寓的門口,聽見蘇珊的大提琴在演奏莊重的慢板旋律。他很高興她在演奏。她只要可以演奏大提琴,情緒就能夠令人驚嘆地自給自足和容易控制。他早就覺察到了她與她演奏的音樂之間有著某種奇異而特殊的關系。只要覺得情緒有波動或者要發脾氣,她只需坐下來無比專注地演奏音樂,再出現時就會顯得神采奕奕、心如止水。

可是,她再次演奏相同的音樂時,情緒就會徹底爆發,她自己會被炸得四分五裂。

他盡可能不出聲地溜進去,不想打擾她的專注。

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她練琴的小房間,門開著,所以他停下來打量她,只流露出一丁點兒要她不用停下的意思。她顯得蒼白而憔悴,但還是對理查德笑了笑,然後帶著突如其來的熱烈勁頭繼續拉琴。

太陽抓住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它極少有能力做到這種事——選擇在此時此刻短暫地突破正在積蓄的雨雲;她全神貫注地演奏著大提琴,一道強烈的光芒落在她和樂器那深棕色的古老木頭上。理查德站在那兒動彈不得。持續了一天的騷動駐足片刻,保持距離以示尊重。

他不熟悉這段音樂,聽上去像莫紮特,隨即想到她說過她要練習莫紮特的什麽曲目。他悄無聲息地繼續向前走,找個地方坐下,邊等待邊聽她演奏。

她拉完這個作品,沉默一分鐘左右,然後走過來。她眨眨眼睛,露出微笑,顫抖著給他一個長時間的擁抱,最後放開他,把電話放回底座上。她練習時總是摘下電話。

“對不起,”她說,“我不想中途停下。”她飛快地擦掉一滴眼淚,就好像那是一點刺激物。“你怎麽樣,理查德?”

他聳聳肩,茫然地看著她。這個眼神似乎表達了一切。

“我不得不繼續向前,”蘇珊嘆息道,“對不起。我只是……”她搖搖頭,“誰會做出這種事?”

“不知道。某個瘋子吧。我不確定誰會那麽恨他。”

“是啊,”她說,“那什麽,呃,吃過午飯了嗎?”

“沒有。蘇珊,你繼續拉琴,我去看看冰箱裏有什麽。咱們等會兒邊吃邊聊。”

蘇珊點點頭。

“沒問題,”她說,“只是……”

“什麽?”

“唉,我暫時不想談戈登。先讓我理解一下。我有點懵。要是我和他比較親近,大概反而容易一些,但我和他並不親近,而且……我沒有應當有的反應,覺得有點尷尬。談他當然沒問題,但我們只能用過去時,這才是我……”

她在他身上貼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平靜下來。

“冰箱裏這會兒沒什麽東西,”她說,“好像有點酸奶,還有一罐醋漬生鯡魚卷罐頭可以開。要是交給你,我猜你肯定會弄破罐子,但其實很簡單。首要的訣竅是別拿它滿地亂砸或者往罐頭上塗果醬。”

她給了理查德一個擁抱、一個吻和一個苦笑,然後回練習室去了。

電話響了,理查德接聽。

“哈嘍?”他說。沒人說話,只有某種微弱的呼呼風聲。

“哈嘍?”他又說,等了一會兒,聳聳肩,放下電話。

“有人說話嗎?”蘇珊喊道。

“沒,什麽都沒有。”理查德說。

“發生好幾次了,”蘇珊說,“大概是什麽極簡主義濁重呼吸者[1]吧。”她繼續練琴。

理查德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他不像蘇珊那麽熱衷於健康飲食,因此冰箱裏的食物不怎麽讓他激動,不過他沒費什麽力氣就在盤子裏盛了些醋漬生鯡魚卷、酸奶、米飯和橙子,同時盡量不去想再加兩個油膩的漢堡配薯條就是一頓好飯菜了。

他找到一瓶白葡萄酒,把所有東西放在小餐桌上。

過了幾分鐘,蘇珊過來坐下。此刻她恢復了最冷靜和鎮定的樣子。他們吃了幾口食物,她問他跳運河是怎麽一回事。

理查德困惑地搖搖頭,嘗試解釋整件事和德克這個人。

他的敘述告一段落,盡管收尾頗為無力。蘇珊皺眉道:“你說他叫什麽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