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請進,親愛的小夥子,請進。”

第二宿舍樓的角落裏有一道旋轉木樓梯,爬上去就是雷格在學院裏的套房,房門口的照明不太好。實際上,要是燈能亮,房門口的照明會非常好,但燈不亮,因此房門口的照明不太好,而且更不妙的是,門鎖著。雷格在一大把鑰匙裏艱難地尋找房門鑰匙,這一大把鑰匙看著很像忍者大師扔出去打穿樹幹的武器。

校園裏有些建築物比較古老,房間像氣密室似的裝著兩道門,開門需要的技巧也和氣密室差不多。外門是漆成灰色的一整塊實心橡木,門上只有用於塞信的狹縫和一把耶魯鎖,雷格終於一下子找到鑰匙。

他打開耶魯鎖,拉開外門。裏面是一道白色鑲板的普通木門,裝著普通的黃銅門把手。

“請進,請進。”雷格重復道,打開內門,摸索著尋找電燈開關。剛開始的一瞬間,只有石砌壁爐裏行將熄滅的琥珀色火焰投出的鬼魂般紅色光影在房間裏舞動,但電燈的光芒很快充滿所有空間,驅散了那一刻的魔法。雷格在門口躊躇片刻,緊張得有些奇怪,就好像想在進房間前先確定什麽事情,最後才急急忙忙地走進去,至少看上去興高采烈。

這是個鑲著墻板的大房間,略舊的家具經過精心布置,令人愉快地填充著空間。對面墻邊,四條粗壯而醜陋的桌腿支撐著一張傷痕累累的桃花心木辦公桌,桌上堆滿書籍、卷宗、文件夾和搖搖欲墜的成堆論文。理查德好笑地注意到,一副破舊的算盤也在桌上占據了一席之地。

這張桌子旁邊是一張攝政時期的小寫字台,要不是遭受過可怕的虐待,大概會非常值錢。還有兩把雅致的喬治王時期高背椅,一個樣式奇異的維多利亞時期書架,等等等等。簡而言之,這是一位教授的房間。墻上是教授會掛的帶框地圖和版畫,腳下是教授會鋪的磨舊的褪色地毯。這個房間似乎幾十年來沒發生過什麽變化,事實多半也確實如此,因為有一位教授住在這兒。

兩側墻上各有一扇向外開的房門,理查德以前來過,知道一扇門通往書房,書房和這個房間如出一轍,只是更加擁擠——書本更大更厚重,論文堆得更高,更加岌岌可危,家具盡管古老而昂貴,卻被滾燙的茶杯或咖啡杯留下了累累烙印,而許多留下烙印的杯子很可能還沒動過地方。

另一扇門通往設施頗為簡單的廚房,在廚房裏爬上一道室內旋轉樓梯,就是臥室和衛生間。

“你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雷格忙著親切地招待他坐下,“不過很難說你能不能做到。我總覺得沙發裏好像填滿了白菜葉和刀叉餐具。”他嚴肅地望著理查德。“你有一張好沙發嗎?”他問。

“呃,有。”理查德笑呵呵地說,這個愚蠢的問題逗樂了他。

“哦,”雷格一本正經地說,“唔,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是在哪兒弄到的。我和沙發有著說不完的麻煩事,真的說不完。這輩子就沒找到過一張舒服的沙發。你是怎麽找到你那張沙發的?”他碰到一個小銀盤,小銀盤上面有盛著波爾多葡萄酒的醒酒瓶和三個酒杯,害得他小小地吃了一驚。

“呃,說到這個就有點奇怪了,”理查德說,“因為我到現在還沒坐過那張沙發。”

“非常明智,”雷格發自肺腑地說,“非常非常明智。”先前脫衣穿衣摘帽戴帽的套路他又折騰了一遍。

“倒不是我不想坐,”理查德說,“它卡在了通往我那套公寓的樓梯半中腰。要是我沒弄錯,事實應當是搬運工把沙發搬到樓梯中間,結果卡住了,無論怎麽轉方向都無法繼續前進,然後說來奇怪,他們發現也沒法把沙發弄回樓下了。似乎不可能發生,對吧?”

“奇怪,”雷格贊同道,“我肯定從沒遇到過與沙發有關的不可逆數學運算。有可能是個新領域。你和空間幾何學家談過嗎?”

“豈止。我找到鄰居家的一個孩子,他以前解魔方只需要十七秒。他坐在台階上,盯著沙發看了一個多小時,最後宣布沙發無法挽回地卡死了。當然了,不得不承認他現在大了幾歲,已經發現了姑娘們的好,但我當時還是被他說懵了。”

“接著說,我親愛的小夥子,我非常感興趣,但先讓我問你一句,要喝點什麽嗎?波爾圖?要麽白蘭地?我覺得波爾圖比較值得一賭,學院1934年封存的,應該是你能找到的最好的陳年波爾圖了,另一方面,我其實也沒有白蘭地。或者咖啡?要麽再來點紅酒?有一瓶上等瑪爾戈,我一直在找理由想喝了它,但打開後當然必須先晾上一兩個小時,倒不是說我不能……算了,”他急匆匆說,“今晚還是別開瑪爾戈為好。”

“我其實比較想喝茶,”理查德說,“假如你有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