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塊巖岬的高處,一匹厭倦的馬,一個電僧騎在馬背上。粗紡僧袍的兜帽底下,電僧目不轉睛地盯著另一道峽谷的深處,這道峽谷給它帶來了難題。

天氣酷熱,太陽盤踞在空蕩蕩的朦朧天頂,蹂躪著灰色巖石和被烤焦的低矮草叢。沒有任何動靜,連電僧都一動不動。馬尾稍微擺了擺,輕輕甩動,企圖攪起一絲小風,但這就是全部的動靜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電僧是一種節省勞力的設備,就像洗碗機或錄像機。洗碗機替你洗沉悶無聊的碗,省得你親自費力洗碗;錄像機替你看沉悶無聊的電視,省得你親自勞神看電視;電僧替你相信事物,也就是相信世界希望你相信的各種事物,省得你去完成這項越來越困難的任務。

不幸的是,這個電僧出了個故障,開始多多少少地隨機相信各種各樣的事物。它甚至開始相信它們難以相信鹽湖城的存在這件事。當然了,它從未聽說過鹽湖城。它也從未聽說過“垓”這個數字,“垓”大約就是這道峽谷和猶他州大鹽湖之間的裏程數。

峽谷的問題是這樣的:電僧目前相信這道峽谷,以及峽谷中和峽谷周圍的一切全都是某種淡粉色,包括電僧自己和它的馬。如此情況使得它難以區分不同的事物,因此它就不可能做任何事情或者去任何地方,至少不可能做任何困難的事情和去任何危險的地方。電僧和無聊的馬因此動彈不得,馬在生活中不得不忍受許多愚蠢的處境,但在私下裏覺得這肯定是最愚蠢的處境。

電僧對這些事情的相信會持續多久?

唔,就電僧的心智而言,是永遠。能夠移動山嶽的信仰,或者無視所有證據而相信山嶽是粉紅色的信仰,堅固而永恒,仿佛一塊巨巖,世界願意掄起什麽砸上去都行,而它絕對不會動搖。不過根據實踐,馬知道這個“永遠”通常來說是二十四小時。

那麽,這匹馬,擁有自己的看法,對事物有所懷疑,算是怎麽一回事?馬有這些行為非同尋常,對吧?所以它也許是一匹非同尋常的馬?

不。盡管它無疑是其所屬物種一個俊美而健壯的樣本,但它依然是一匹普普通通的馬,在能夠發現生命的許多地方,都有這種趨同進化現象。它們懂的東西往往比表現出來的多得多。每天從早到晚被另一種生物騎在屁股底下,你很難不對那種生物產生看法。

然而反過來,每天從早到晚騎在另一種生物背上,你卻完全有可能對它們連一丁點想法都沒有。

生產電僧的早期型號時,設計者覺得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你必須能立刻識別出它們是人造物品。不能冒它們怎麽看都像真人的風險。你可不希望你的錄像機從早到晚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你也不希望它摳鼻子、喝啤酒和叫比薩外賣。

因此,設計者基於設計的獨創性和實用的騎馬能力設計電僧。這很重要。人類,以及所有真實事物,騎在馬背上總是顯得更加可信。因此,電僧有兩條腿,比一般的質數十七、十九或二十三更適合也更便宜;皮膚粉撲撲的,而不是紫色,柔軟而光滑,而不是鋸齒質地。嘴巴和鼻子的數量都被限制為一,但被多給了一只眼睛,所以眼睛的總數是二。這個生物看起來真是奇怪,但在相信最荒謬的事情上確實表現優異。

這個電僧之所以會出故障,僅僅是因為它在一天內被迫相信了太多的東西。由於某些錯誤,它交叉連接到一台同時觀看十一個電視頻道的錄像機上,因而整整一組非邏輯電路燒壞了。錄像機只需要看電視,並不是非得相信節目不可。所以你看,使用說明就有這麽重要。

於是電僧在亢奮中度過了一周,相信戰爭就是和平,好就是壞,月亮是用藍奶酪做成的,上帝要人們把許多錢寄到某個信箱號去,甚至開始相信所有桌子裏有百分之三十五是雌雄同體的。它最後終於崩潰了。電僧商店的維修工說它需要一塊全新的主板,然後又說改進後的型號電僧+比它強大一倍,有全新的多任務否定容差能力,這個功能使得它們可以在記憶中保存多達十六個完全不同和互相矛盾的概念而不至於引發讓人惱火的系統故障,新型號比它快一倍,至少油腔滑調三倍,更換舊型號主板的費用拿來買個新型號電僧綽綽有余。

那還用說?成交。

出故障的電僧被趕進沙漠,它在那兒願意相信什麽都行,包括它遭受了不公待遇這個念頭。人們允許它保留自己的馬,因為制造馬實在太便宜了。

它在沙漠裏漫遊了好些個日日夜夜,具體數字是三、四十三還是五十九萬八千七百零三,就看它相信什麽了。它把單純的電子信任給了石塊、飛鳥、雲朵和一種並不存在的象和蘆筍的結合體,最後爬上高處的這塊巖石,俯瞰它深切而狂熱地相信是粉色的峽谷。但事實並非如此。峽谷裏連一絲粉色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