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冢 むかし塚(第3/6頁)

雪花細小,不到積雪的程度。地面幹涸,我沒撐傘,獨自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天氣不佳,加以白晝變短,天色微暗,但不是傍晚,路上也十足明亮。

角地的公寓遺跡映入眼簾。

不知為何,唯獨瓦礫上泛著一層薄薄的白。

是積雪,還是灰塵?我記不清。

但記憶中,周圍拉起繩子,插著禁止進入的警告牌。中央有台傾倒的冰箱,後方是破掉的馬桶。再後面是黝黑的木材、灰泥之類的碎片,及爛掉的榻榻米等雜物堆積如山。

冰箱旁邊。

良子靜靜佇立。她沒穿大衣,也沒圍圍巾。

良子穿著那件不起眼的毛衣。

啊!我又暗暗驚呼。

應該喊住她,交還漫畫。更重要的是,她搬去別處了嗎?是何時離開的?她在這裏做什麽?

這些疑問一口氣湧上心頭,無法立刻厘清,所以我……

沒出聲。其實,我不知該講什麽。

“等……等我一下!”我總算,總算擠出這句話,而且朝著牛頭不對馬嘴的方向。良子似乎望著我,咧嘴一笑。好,成功叫住她,可以還她書。我繼續往前跑。

但是,跑到一半。

不行——

腦袋浮現這個想法。

不可能還給她。沒辦法。

不曉得我為何會這麽想,腳下的速度愈來愈慢。抵達家門前,這個毫無根據的念頭攫住我。幹勁全失的我走進家門,躺在房間裏。不知經過多久,十分鐘,或二十分鐘?搞不好更久。

不,我不是要她等我嗎?

念頭一轉,我急忙翻找那本漫畫,卻遍尋不著。

心跳加速。我的確要她等我,或許她仍在等我。外面下著雪,她可能待在原地,我不禁坐立難安,雙手空空趕往那棟公寓。雪停了,但外頭很冷。

良子不在那裏,我非常後悔,恍惚望著廢棄物與垃圾堆成的山。我嘆口氣,呼吸變得純白。

第三學期末,廢棄物和瓦礫完全清空,公寓遺址接近空地。話雖如此,尚未仔細整地,只清除垃圾。地面凹凸不平,約莫是地基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埋著別的東西。總之,看起來埋著非泥土的東西。

很長一段時間,就那樣棄置。許久以後,才整理成一塊建地。

恐怕是拿掉標識“禁止進入”的繩索的緣故吧,盡管是私人土地,但看上去只是塊空地。不時會有人闖入,我和幾個朋友也去過一兩次。面積沒大到可玩耍,我們沒特別做什麽,卻總覺得在幹壞事,莫名亢奮。

當時,我望著荒涼的土地,試著以鞋尖挖掘。是發現蚯蚓,還是人偶的頭之類的嗎?

上二年級後,那塊空地長滿雜草。

假期過去後,時值五月下旬……也許是六月。

那是個無風的灰暗陰天。

就像良子的毛衣。

不過,那是事後的感觸,當下我並未這麽想,僅僅有種預感。

不,這仍是事後諸葛。我不過是獨自走在路上,有些不安吧。

高聳的雜草十分青翠。

經過時,明明沒風,草卻在晃動。

草葉之間冒出一張臉。

娃娃頭、有點肮臟的臉,咧嘴一笑。

是良子。

不知為何,我拔腿就逃。

我跑過空地前,全速回家。鞋子脫下亂丟,連“我回來了”都沒說,便沖進房間,抱住膝蓋坐在角落,額頭抵著膝蓋。

我只清楚記得這部分。

至今膝蓋和額頭仍殘留著觸感。

我不是害怕。

雖然不曉得良子怎麽會在那裏、在做什麽,但她並不特別可怕。雖然多少有些內疚,但我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逃跑,完全不懂自己當時的心情。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良子。

暑假前,空地整理完畢,迅速蓋起兩棟普通的出售住宅,想必早就決定買主。

景觀改變甚巨,要重新憶起原先歪斜公寓的黝黑威容,實在困難。

我把一切忘得一幹二凈。

不對。

我並非忘記一切。不是沒記憶,只是忘了我記得這件事。我不過是沒想起,並非失去這段記憶。即使超過二十年,我依然記得不少事。

許多環節變得朦朧,仿佛罩著一層霧。

盡管有些衰退,我仍舊記得。

我記得的部分。

那是事實嗎?

既然記得,應該是事實吧。

剛入學時,我吃不完營養午餐被留下來,以及導師說我們就像女兒節娃娃,我覺得很討厭。這些母親也記得。

除了我之外,有人的記憶相同,便能判斷是事實吧。倘若是我的妄想,不可能侵蝕到母親的記憶。不過,母親不記得和我一起留下吃午餐的同學的名字。

曾有一棟黝黑又歪斜的公寓,這是事實吧。幾個同學記得。

公寓拆除後,廢棄物在原地堆放好一陣子,應該是事實。一起闖入的朋友依稀記得這件事,不少人記得附近養鴨的住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