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imizu桑 シリミズさん(第3/7頁)

我望著那雙漆黑的腳底長大。小時候,只看得到腳底。年幼的我,甚至認定Shirimizu桑是一個腳臟的人。隨著長高,我漸漸看見Shirimizu桑全身,但第一次看清那張臉,我打心底裏震驚不已。

你們想想,怎麽會有人祭祀這種鬼東西?

不,我一直說祭祀,但家裏並未進行任何儀式性的行為或祭儀活動。

沒有祝詞或誦經。我們不會合掌膜拜,也不會低頭行禮。不會投錢或祈禱,也不會與之對望。

總之,什麽都不會做。

置之不理。

無視它的存在。

不過,每天都會以茶杯裝水給它。不是供奉,而是給水。跟盆栽同一個等級,且不是特殊的水,純粹是隨手扭開水龍頭盛一杯水放上去。不曉得是何時養成的習慣,由祖母或母親,反正是家裏的女人負責。

上初中後,這成為我的例行公事。

簡直莫名其妙。

搞不好是為了防止幹燥,我暗自猜測。

破舊成這樣,增加濕度也是杯水車薪,想必是外表仍為漂亮娃娃時的習慣——

我決定如此解釋。

那個時候是這麽解釋的。

習俗和祈願大半屬於這種情況吧。

原本應該是有目的的行為,可是“目的”不知不覺消失,僅僅留下“行為”。再有意義的合理行為,要是失去本義,只剩行為,等於是毫無意義的行動。這就是所謂的淪為形式吧。

實際想想,八成就是如此。

Shirimizu桑的房間似乎格外幹燥,一天過去,茶杯的水便剩一半,甚至整杯空掉。那是蒸發了。

因為很幹燥,毫無濕氣。畢竟房子非常老舊。

我家是不斷增建再增建,拼接成的老房子。

面對馬路的部分較新。由於是店面兼辦公室,新穎沒什麽不好,約莫是我讀初中二年級時重建的。說是重建,並非全部打掉重蓋,而是如同字面的意思,重新蓋過。

連接的主屋部分依然是舊的。

主屋經過至少三次的增建與改建,最古老的部分屋齡將近七十年。每一部分的建築時代不同。墻壁也一樣,從京壁(2)、灰泥墻到板壁,不協調地連接在一起。

再過去還有屋子。

主屋與別的建築物相連。

不,原本那邊才是我家。

那邊更古老、更陳舊。我覺得落成以後,至少歷經二百年的歲月吧,是一棟宛如在古裝劇中登場的日式房屋,屬於文化財產的等級。

不過,這棟建築物無法成為文化財產。怎麽想都沒辦法。

因為不曾受到良好的維護。

不論是屋頂、地板、柱子,都拼拼湊湊,這裏修一下,那裏改建一下,面目全非。排除細節,那的確是一棟老屋子。然而,僅僅看上去陳舊,無法分辨究竟屬於哪個時代。

簡言之,成為一棟只是陳舊的古怪建築物。

倘若善加保養,起碼能成為縣的指定文化財產。這麽一想,感覺有些遺憾,但一直在使用,會改變是理所當然吧。

畢竟有人居住。

不……

也不算。沒人居住嗎?

雖然不時會使用,但後來加蓋的主屋才是住處。家人主要在主屋生活。

我們家人口不多,不是夠資格上電視的大家族。

這十年來,兄嫂生了孩子,多出兩個人,但祖父逝世,我離開家裏,加加減減又扯平。即使我回去,也是八個人。四代八人,並不算多。

光主屋就足夠居住,還有多的房間。不需要三棟相連,像旅館似的大房子。

先有老屋,然後增殖般蓋起主屋,漸漸地,生活據點轉移至主屋,又加蓋作為工作地點的店鋪——

過程大約如此。不過,即使不想拆掉舊家,反正土地多得是,在新的地方另蓋房子就行,根本沒必要連著。為何是增建?這一點我不懂。

舊家、主屋和店鋪,圍繞庭院呈“ㄇ”字形建造。

祭祀Shirimizu桑的場所,就是舊家的內間。

不單單是內間,舊家整體十分幹燥。

比如門的上下框,都幹到龜裂。若是放把火,應該會燒得挺痛快。

舊家幾乎沒在使用,基本上被丟著不管。除了走廊外,皆未清潔打掃。

許許多多的房間一年根本沒打開一次,有些可能幾十年都不曾打開,處處彌漫著幹燥灰塵的氣味。

不過,唯獨內間會大致清掃,罕見地擺上鮮花,甚至在正月時放上年糕增添喜氣。雖然沒人會去那裏。

因為Shirimizu桑在那裏。

這代表著受到祭祀吧。

所以沒拆掉舊家?

那麽,舊家是Shirimizu桑的住處?未免太荒唐。

住在東京或地方都市時,我從未想起Shirimizu桑。

與其說是忘記,不如說是完全從腦中抹消。然而,一跨過這個家的門檻,我就忘記自己曾忘掉它,理所當然地問母親:

“現在是誰倒水給Shirimizu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