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imizu桑 シリミズさん(第2/7頁)
我蠻討厭家裏的。
不是跟家人處不好。
不管是父母、兄嫂、侄子侄女或祖母,我和家人之間沒有任何對立或沖突。
水島家的人一向不會想太多,嫂嫂完美融入這樣的家風。三代都是樂天優哉到有點討人厭的和睦家族,我也不例外。與當地居民的關系算是良好,畢竟烤糯米丸子店都上門來挖角,街坊鄰居不太可能討厭我們家。
但我仍然不喜歡這個家。
這種情況下,“家”指的不是家人或家族。
名副其實,就是“家屋”的意思。這個家非常奇怪。
小時候我無理取鬧吵著要搬家,長大以後,滿腦子只想離開這個家。決定要住校那一天,我雀躍不已,忍不住手舞足蹈。
這個家很奇怪,我是說真的。
家人居然滿不在乎。
最奇怪的莫過於……
家中祭祀著Shirimizu桑。
大夥兒一定想問那是什麽吧。
當然,肯定沒人知道。連我都感到莫名其妙。
首先,漢字怎麽寫?“尻水”嗎?想不到其他文字。總不會像最近流行的飆車族命名風格,寫成“死利魅頭”吧?不過,“知不見”之類文縐縐的字又不適合,帥氣過頭(1)。
才不是那麽厲害的東西。
而且不是稱呼“大人”,而是“桑”。
跟外頭隨便一個“歐吉桑”沒兩樣,也跟對面的“歐吉桑”沒差別。連算不算敬稱都十分可疑。搞不好包括“桑”在內,都屬於名字的一部分,等同於直呼名諱。
假如全名是Shirimizu-san,不太像日語。
是哪一國的東西啊?
不,一定是日本玩意兒。
想必不怎麽受到崇敬。
但依然被供奉祭祀,約莫是神佛之類。
不過,我覺得不是祖先,也不是神。勉強要形容,應該接近屋神。什麽是屋神?我沒自信回答。畢竟只在書上看過類似的描述,不知詳情,甚至不是親耳聽聞。約莫是指在家庭裏祭祀的、當地的、私人的、小規模的神明吧。
大概啦。
總之,Shirimizu桑是那類東西。
從我出生就存在,而我理所當然地認定,每個人家中都有同樣的東西。
不過,我意外醒悟得相當早,快要上小學前,便知道那種玩意兒僅僅存在於自家。但我不認為自家格外特殊,好比有些人家裏養狗,有些人家裏養鳥;有些人和祖父母同住,有些人沒和祖父母同住,就是這麽回事吧。
家家戶戶情況不一樣。
說是祭祀,也沒設祭壇或神龕。
只是擺在那裏。
擺在內間的老櫃子上。
至少擺在壁龕裏嘛。
那個房間有壁龕,壁龕是空的。大夥兒沒事不會過去,一直是空著。偶爾會忽然想起般插花裝飾,過年會奉上年糕。除此之外,往往是任憑灰塵積累。
清潔打掃更是稀少。
櫃子非常舊,推測是大正或明治時代的家具。那是類似漆器,有著葡萄褐與黑色斑紋花樣的展示櫃,處處磨損。把手是類似南部鐵的黑色金屬,乍看重且硬,其實不然。初中一年級時我不小心弄彎其中一個把手,急忙扳回原狀,還是有點扁扁的。
那是極為脆弱的金屬。櫃子本身不新,但不是貴重的古董。
Shirimizu桑孤零零地擱在上面。
約莫是小泰迪熊的尺寸,或者是較大的嬰兒,形狀就像人類。嗯,它是一個人偶。
手腳短短的,頭很大。倘若原本的用途是抱枕娃娃,應該是不及格的水平,也不算是卡通化的人偶,重點是搞錯比例。
看起來是木制的。組合木雕的零件,塗上貝殼磨成的白色顏料,或許挺漂亮,但我無法想象最初的模樣。原本就臟臟的,加以顏料剝落六成,暴露出木紋與接縫,醜惡到極點。處處龜裂,恍若沒剝幹凈的白煮蛋。眼皮掉落,眼珠迸出,那張臉說多可怕便有多可怕。
只有眼珠的材質不一樣。嵌著不知是玻璃還是陶瓷的眼珠,焦點左右不同,不知在看哪裏,十分詭異。
種上去的頭發掉了一大半,留下點點黑洞,外貌淒慘,像遭到蒸煮的人。雖然我沒親眼見過被蒸煮的人。
不是漸漸變成這樣,而是一開始就如此。
至少我完全不記得狀態良好的Shirimizu桑,母親也沒印象。我問過祖母,她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
居然這麽古老。
Shirimizu桑穿明治或大正時代的童裝,應該是手工制,但不知是誰做的。顏色和圖案相當古老,布料變得極薄,隨時可能破損,且吸滿灰塵和油脂,灰灰臟臟,一摸恐怕就會破裂。
那身破布衣上,系著不知是口水巾或圍裙的東西,不再潔白。不管如何放寬標準,都是灰色。
還有許多汙漬,就像吃過咖喱烏冬面的幼兒身上的圍兜,扔著一個月沒洗。
伸出的腳底烏漆抹黑。